《百万光年的距离》南木秦

13、香樟树

　　那年三月中旬的庭海，阳光已经变得明媚、空气渐渐舒爽，大部分人都穿上了薄外套，暮音却总是能敏感地捕捉到残留在空气里的寒意，所以仍旧时常裹着大衣。
　　我的那辆脚踏车正式报废，爸爸帮忙买了一辆新的复古自行车。
　　换了代步工具的人并非就我一个，南易有了辆电动摩托。我对南易的显摆毫不在意，只是有些担心他会被校方处罚。此外，我还有自己的苦恼——攒下的钱和需要的数目相去甚远，而年少的我无比迫切地想要送给喜欢的女孩一件“体面”的礼物。
　　四月初始，天气愈发暖和。市里首次举办的中学生足球联赛已经开始，因此我和南易在足球队的训练比以往频繁许多。
　　费力地收拾更衣室的卫生不再让我觉得苦闷，可身旁的那个少年仍旧不停抱怨。
　　最近学校举办了一项活动——黑板报大赛。
　　学生们对此类活动向来十分热心，然而当千华老师在大家面前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教室里不但没有响起任何欢呼，反而怨声载道——这项活动并非我们班的强项。
　　“没有美术很厉害的同学吗？”千华老师敲着讲台问道。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暮音，她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加入了美术部的人。
　　“暮音？”
　　“嗯？”少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件事你来做可以吗？”
　　女孩很是干脆地点头。
　　教室里顿时响起欢声笑语，像是摆脱了什么大麻烦一样。
　　“后天就会开始评比，时间有些仓促，得尽快才行哦。”
　　“今天的课上完后就会开始的。”女孩信心满满地开口说道。
　　千华老师微微笑着，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朗声说道：“有没有同学愿意留下来帮忙的？”
　　女生的课余活动很多，因此没有谁打算留下来。
　　而十四五岁的男生们胆子都还比较小，和漂亮的女孩子待在一起是件很值得期待却十分难为情的事。
　　教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千华老师问过许多声后也没人回答。嘟着嘴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的她显得有些孤立无援，心里却并不在乎有没有人留下来帮自己。
　　窗边的我一直都在看着她。
　　暮音根本就不需要谁的帮忙，但我固执地以为自己陪她一起是理所当然。爱恋那样的东西此时的我还无法完全明了，确信的是自己至少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么，既然是最好的朋友，怎么能不留下来呢？
　　激荡在心怀里的是难言的迫切，仿佛是为了将什么打破。
　　于是，我缩着脖子，忐忐忑忑地举起手来。
　　“夏夜？”千华老师带着一脸疑惑唤出我的名字。
　　暮音也偏头看来，她同样惊愕。
　　教室里很快就响起了窃窃私语。
　　“不用去训练吗？”千华老师对我的情况竟然出奇地了解。
　　“额……脚部肌肉有些隐疼，教练让我先休息几天。”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淡然，“而且，正好轮到我值日。”
　　我伸手指向了黑板的左下角，值日生那一栏的确有我的名字。
　　同学们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议论声渐渐平息。
　　教练没让休息，脚也没事，这意味着我还得再去足球队撒一个谎，或许可以让南易帮忙。
　　撒谎只会让事情变得麻烦，我的心里早早地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那就这样，”千华老师说，“别待太晚，要早点回家。”
　　这段小插曲就此结束。
　　同学们都离开后，仅仅只过了半个小时，教室和走廊上的地板就变得干干净净。
　　——低年级的我在足球对里学到的东西真的很多！当然，这和南易老是偷懒也脱不了关系。
　　去了趟杂物间，回来的时候，暮音已经开始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作画。
　　落地窗上悬着的淡色幕帘在风中摇曳，少女踩在凳子上，她的裙摆和额间的发丝正不听话地晃荡；阳光只洒向一角，灰白的尘埃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昏暗的教室里她的影子无比清晰。
　　我因映入眼帘的画面而在原地驻足，世界刹那间陷入无声的境地。
　　我愣在原地好几分钟才走回自己的位置取下椅子，然后坐在课桌上。
　　暮音画的太入神，好似没注意到我的到来。
　　今天的训练结束得有些早，坐在窗边的我刚好看见骑着摩托车回家的南易。远方，无际原野上早已泛着碧绿。
　　“是什么树？”我问。
　　“为什么要留下来呢？”她说。
　　“不……不知道，突然就有了那样的想法。”我的语气变得有些慌张。
　　她忍不住噗笑出声。
　　我轻轻地耸了耸肩，问道：“粉笔画会很难吗？”
　　“比素描简单，但画的东西很特别的话，也不会太容易。”暮音偏头看来，少女眨动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神秘。
　　“大家好像都喜欢在黑板上画漫画里的人物、电影场景之类的东西，那简单吗？”
　　“简不简单的我不清楚，可只要想想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呢！”
　　“可是……”
　　“你一直说话，会影响我。”她不轻不重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抱怨。
　　我走到她的身边，将双手撑在椅顶的搭脑上。本来还想追问黑板上画的到底是什么，却担心真的打扰到她，因此等了半个小时也没开口，倒是在暮音的指使下移了许多次椅子。
　　渐渐地，我隐约瞧出轮廓。
　　是海湾——有白塔耸立的那处海湾。
　　岸堤上的香樟树来自于暮音的凭空想象，迎风的树叶闪烁着雪一样的银白，那是暮音在我的耳边描绘了无数次的美丽景致。
　　她所谓的特别，就是这个了吗？我真的是不够聪明，什么都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