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画地为牢》写经换鹤

7、你怎么了

　　倘若楼酌早知道应拂言是这样式的人物，哪怕苑休磨破了嘴皮儿也不见得能哄得他来。宁望川虽难相与一些，倒也只会做些往人汤水里加盐加醋的手脚，碰上于饮食一事不甚上心的人压根儿不管用。这应拂言却全然不动声色，直耐着性子等到人家在他面前掰开心爱的热乎包子时，才微微笑着从地上拈起一只死了有半天的苍蝇，当着此人的面轻轻按进他那香喷喷的肉馅儿里头去。

　　至于苑休，他是不消说的。楼酌心道，他自个儿就是只嗡嗡作响的大苍蝇。

　　苑休打那暗牢里回来后，便说昨晚叫楼酌卷跑了被子，一夜不得好眠，竟往那床上一赖，扬言要睡甚么回笼觉，连帐子都拉得严严实实。楼酌也无心窥探他耍甚么花样，自往桌边坐下，一面翻动积起有厚厚一摞的军报，一面慢慢啜着早些剩的半盏冷茶。

　　那些远近的埋伏，明暗的谋算，似乎已离了楼酌有好些时候，以致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竟觉出一二分陌生的意味来。风平浪静也好，血流成河也罢，传来传去，传到这屋里，也不过是张张的白纸黑字，预备着打发他静坐饮茶的细碎空闲。

　　怪道人人都说，一入此谷，永不受苦。恶人谷果真自在逍遥，它逍遥就逍遥在舍得养活楼酌这样白吃饭不干活的玩忽职守的主儿。

　　楼酌固然有自个儿的主意，可现下他是个无事一身轻，没人来问他，他也懒待掺和那些个口沫横飞的议事磋商，索性就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并在心里头捂得严严实实，而后心安理得地持箸吃他那碗干饭。

　　半盏茶不知不觉便见了底，若是苑休守在一边儿，早该殷勤地提过壶来替楼酌续上滚水。可他窝在那遮掩得密不透风的床上，未闹出一丝一毫的动静，好像当真睡熟了。楼酌甚至疑心他还在不在这屋子里头，又不知道他除了这屋还有甚么地方可藏，静静听了半天，便欲前去一探究竟。但还未起身，却已被薄纸上几行略显凌乱的小字引去了心神。

　　这应是早饭时小杂役捎来的那份，大都是例行公事地简述些战况与调度，只有空余处后添上的几句还值得琢磨一会子。

　　楼酌细细嚼过这些平淡乏味的字眼，又回想方才应拂言的言语神情，几番估量揣度下来，心里便一派了然。

　　原来那应拂言的气定神闲并非假装，也亏得他如此自信，竟认定自个儿会列在议和后首批交换的俘虏名册上。

　　既有这等用处，自然不惧宁望川当真要了他的性命。纵是受了些皮肉之苦，也不过脸上身上添几道纵横的大小伤疤，待酒过三巡将长发一束衣襟一扯，好歹也能凑作吹水扯皮的谈资笑料，且又成全了个铁骨铮铮的好名声，堪称一举二得。只是这应拂言向来名不见经传，如今却能与那些个叫人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显赫名姓并列在一处，不由得使人多出三分疑心，忖量此人究竟何德何能，既招惹得宁阎王恁般上心，又可令浩气舍得折了价以大人物来换他？

　　多思无益，倒不如直接寻苑休问个明白，横竖他是个好耍口舌功夫的，巴不得有人听他卖弄，更何况是楼酌。可楼酌仍听不见床上有甚么响动，好像屋里头当真没有苑休这个人——说得明白些，是没有苑休这个鬼了。楼酌只当他睡得昏沉，心道：人说一睡不醒便会作了鬼，殊不知这鬼也会一睡不醒的。

　　可苑休今儿个着实静默得太久了一些。他有赖床不起的毛病不假，可往往刚躺下多久就抱着凉枕床头床尾地来回滚动，口里哎呦哎呦叫唤，抱怨楼酌这又薄又硬的脏旧褥子硌疼了腰背，直责令他来替自个儿揉揉。楼酌虽不大情愿做这么个无趣差使，今日有幸暂得解脱，却又觉得不大自在，忍不住试探着唤了一句：“苑休？”

　　苑休不知是醒着是睡着，只是不吭气儿，约摸是不想搭理楼酌，亦或是懒得伸腿下床。楼酌便又添上一句：“你吃不吃晌午？——不吃，待会儿可要倒了去喂狗了。”

　　此时离晌午还有些时候，他拿吃食说道，不过是欺负苑休隔着帐子瞧不见，且闻不着饭菜的味道。按理说这招该立时奏效，可那苑休却好似沾上枕头就变作了个十足的聋子，竟然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即刻光着脚跳将下来扑到桌边找寻碗碟和筷子。饶是楼酌也没了法儿，又不好开口再叫的，只得亲去撩开床帘，看这锯嘴葫芦究竟窝在里头耍甚么把戏。

　　楼酌晓得苑休睡觉没个正形儿，却未料他竟似这般在床头死死蜷成一团，像是在大夏天里发起了寒症。听见掀帘子的动静，他便微微挣了挣，像是想勉强抬起脸来冲楼酌笑一下。

　　这一笑自然没成，不过是肩膀略颤了一颤。他将浑身的气力都花在了那只掩着嘴的手上，自指甲盖儿到手背都是一色的惨白，那指缝里却正不间断地淌下淋漓的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