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画地为牢》写经换鹤

6、我猜一猜

　　宁望川话音未落，果见楼酌神情有异，心知定是踩中了他的痛脚，原本在心头盘桓不去的恶气便散了大半，单等着应拂言发问，便可洋洋得意地当着楼酌的面将先前那事儿和盘托出。

　　未料应拂言只是缓缓撑起身子，靠着墙勉强坐定了，便伸手拨弄叫鲜血粘在脸侧的长发。他现在的模样委实有些滑稽，因着躺了太久的缘故，干硬草杆不知何时已横七竖八插了满头，或许连稻田里随手扎起的假人都比他来得体面。

　　宁望川等得心焦，应拂言倒慢慢悠悠，梳弄两下歇息一下。也不知究竟是不想问，还是当真不在乎。

　　苑休本欲趁楼酌不备，再往他屁股上添个大黑鞋印儿。分明腿已抬起老高，可瞅见他那身雪白道袍，苑休却又舍不得了，只得悻悻收回长腿，暗啐自个儿鬼迷心窍。

　　老话说的，君子动手不动脚。他便伸过手，轻轻往楼酌肩上一拍，吩咐道：“你给他把那满头草茎子拔了去。”

　　楼酌下意识地应了，眼看就要过去，忽的步子一顿，道：“我与他素昧平生，怎好……做这档子事儿？”

　　他嘴上这般问，心里头却暗想：若只是使个促狭存心看笑话也就罢了，只是在场的还有个宁望川，难保他不会气得头顶冒酸烟。多事不如少事，先将此人糊弄过去，而后再应付苑休不迟。

　　苑休勾着楼酌的脖颈，横竖厉鬼轻飘飘的没个重量，索性放心托胆地整个儿挂了上去，凑在他耳朵边笑道：“好道爷，您身正不怕影子斜，只管做自个儿的事。至于别人掰扯甚么，与咱们何干？”

　　这阵耳旁风吹得比寒冬腊月的朔风还凉。楼酌不再多说甚么，也不搭理欲言又止的宁望川，径自蹲下身替应拂言整饰。

　　待凑近了楼酌方才看清，此人形容憔悴狼狈，眼中却没有半点佯作认人时的迷惘神色，反倒清亮好似一泓能见底的寒泉。举止行动虽绵软无力，然除去皮肉之损，也并未有甚么深可见骨的伤势。他不由得心道：原来宁阎王也有手下留情的时候。

　　应拂言略略低下头，任凭楼酌摆弄，目光落在他那只用红绳穿了悬于脖颈前的玉镯上。

　　在宁望川看来，这二人是故意地将那“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把戏演来与他瞧，摆明儿气他。可他不能着恼，一恼便理亏，因此只能生闷气。偏生楼酌挑在这当儿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你该回避了。”

　　宁望川气极反笑，点头道：“倒是这个理儿。二位慢聊，且恕我俗务缠身无暇奉陪——应拂言，问是不问，你可给我仔细掂量好了！”

　　话音未落，他便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苑休瞅见他走得匆忙，险些左脚绊了右脚，不禁笑得连连打跌，差点儿没摔个倒栽葱。

　　宁望川一走，楼酌立时停了手上捉虱子似的举动，起身退开两步，沉默着与应拂言对视。应拂言也不在乎身上是如何脏乱了，只捏着囚服破布似的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脸上半干未干的血迹，良久，方才叹出一口气来，道：

　　“楼道长，百闻不如一见。”

　　楼酌尚未接话，他已又道：

　　“某听闻楼道长是重情重义之人，今日观之，倒是不假。”

　　楼酌本想说甚么，又叫他这句话堵了回去，索性也不张口了，且听他如何发挥。苑休说得当真不错，压根儿不消他搭讪，应拂言有的是闲话同他说道。

　　应拂言咳了两声，又慢慢将嘴角渗出的血沫儿拭净了，便露出一丝浅浅笑意，道：“楼道长人品甚高，行事端方，胸怀洒落若光风霁月，绝非遥荡恣睢之流。奈何熏莸同器，明珠暗投，着实令人扼腕。既然如此，何不入我浩气盟来？返邪归正，弃暗投明，此乃古之常理，亦是人之常情。唯有与我浩气同袍肃清余孽，激浊扬清，方才不负道长鸿鹄之志，英杰之才。”

　　他嗓音喑哑，一席话却端的是情真意切，掷地有声。仿佛此刻并非身陷囹圄，反是殷殷期待着别个儿投诚反戈。

　　楼酌欲言又止，半晌道：“不敢当。”

　　苑休早笑岔了气，索性大喇喇往地上坐了，一面忍笑，一面使劲儿揉自个儿的肚皮。

　　应拂言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腿脚，镣铐将踝骨磕得青紫，他却全然不晓得疼痛的模样，仍旧笑了笑，道：“某向来不为阿谀奉承胡言乱语，而是打心眼儿底佩服道长为人。若非身正不怕影子斜，岂有人敢把冤家对头送的玩意儿光明正大地日日贴身携带？更何况将这东西赠与道长你的……恐怕早已是个死人了罢？”

　　苑休乐呵呵地扬声应了句：“可不是么，皮肉剥了喂野狗，骨头不知往哪儿一抛，雨淋日晒的，早化成一滩烂泥啦！”

　　楼酌分明打了个寒噤，可连这细微的颤动都叫他狠狠抑住了。他看着应拂言，像是不明白他说了甚么。

　　应拂言便好似刻意要叫他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一字咬实了缓缓道；

　　“他的斤两轻重，道长还不清楚？想必是素来刚正无私，不愿低三下四做那一吱声换一条命的勾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