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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根号三的求解过程 ...

  •   自从那天的短信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怎么啦?”一开口就是扑面而来的冷空气,我刚起步的冲刺就被叫停。

      我还是保持慢跑的步伐,没有回头,好像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相伴着跑步而来。

      “你先停一下好吗?”

      我突然想起徐旭那晚生动的描述“我追着李竞纯跑,而她追着别的人跑”。为什么要用“追”和“跑”来形容那些情感关系线索。

      感情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一方奔跑,一方追赶。

      我停了下来,林凝还在主席台锻炼,我心虚地立刻转身掉头。

      林日朗追着我小跑的状态还没来得及刹住,我突然转身,额头刚好撞上他的胸口。他下意识举高双手,像是篮球场上的球员跟裁判示意自己没有犯规。

      额头有细微的汗珠,全数印在了林日朗的T恤上面。

      我退后两步摸着额头,其实不痛,只是这样刚好遮住我红透的脸,对面教学楼成排的白炽灯打在我的脸上,无处遁形。

      “对,对不起,很痛吧?”

      这个道歉实在没有缘由。

      我不愿意再这样无止境地纠结,没头没尾,却暧昧地留白。

      “林日朗,你到底想干嘛?”

      这是我第二次这样粗鲁地问他,如果你还是跟我拉扯那些别的话题,我就在刚才撞到的同样位置上加送一个拳头。我甚至已经紧紧握住了右手的拳头酝酿着最后的一击。后来回想的时候,庆幸自己没有打出那一拳。那个问题,在那样的境况之下,完全可以被曲解为 “林日朗你撞我头干嘛?”

      “我喜欢你。”

      白炽灯齐刷刷地打在我的眼里,眼前的一片白光中,只有林日朗的影子被抠了出来,头顶的几缕碎发依然清晰,在微风中摇摆。我看不清林日朗的眼睛,背景的灯光太亮,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和我喉咙里的心跳,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

      根号3是这样解出来的,整个证明过程不算复杂。

      “楚晴,我觉得你能感受到,我喜欢你。只是你不愿意承认。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始终对我不冷不热,可是你这样的态度让我进退两难。之前是我大胆提出让你进模特队的,就是希望在合理的认识之后找个机会跟你表白。可是你那么冷淡,刻意疏远,硬是把我到嘴边的话给塞了回去。”

      “为什么是我?我们又不认识。”

      教学楼的五层教室同时熄灯,强大的背景灯光在瞬间黑了下来。我闭上眼睛,仿佛那片白光还弥留在眼皮底下,那些飘动着的碎发,轻微拨动着这些光,在眼皮底下惺惺作痒。

      暗黄的路灯拿回了主导权,幽幽地打在林日朗的脸上,他低下头去,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路灯,同样青春的少年,徐旭和林日朗都在我的不依不饶中低下头,留给我几丝额前的碎发,一声不吭。好像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巫婆,举着魔杖要对无辜的痴情少年下手,即使我顶着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回应那些“做我女朋友”和“我喜欢你”。

      “楚晴,你别怄气,我们好好谈一谈。”

      没有矛盾冲突,也没有瓜分不均,我们有什么需要好好谈一谈。

      林日朗几乎每一次的谈话都是试探性的,唯独今天,他的话语最后不再出现“好吗?”,“行不行?”。他试图告诉我,我们必须谈一谈。

      “学校快关门了,我也赶着回家,打电话吧,我晚上打给你。”

      我知道装疯卖傻再也不是办法,事情从当事人的死无对证到了有迹可循,我一向不愿做一个不真诚的人。

      没有谭雨轩在耳边八卦和碎语,我终于能带上耳机一个人骑车回家。其实经常见到那些独自骑车回家的影子,在我和谭雨轩的单向对话中,风一样地超越我们,背脊笔挺,两条耳机线在耳垂下方随风微微荡着,我都特别羡慕。

      谭雨轩总说,一个人回家多寂寞,路过身边的每一个车群都恨不得急速超越,最好快得别人都看不见自己的脸。

      她怕寂寞,更怕成群的别人看到她的寂寞。

      我却羡慕那些人,能在这个时候好好听自己精心存下的歌,在别人诉说的故事之外,腾出时间空间来想自己的事,发自己的呆。

      吹风的时候,人总能格外清醒。

      我丢下了那句“我晚上打给你” 后,没等林日朗回应,冲去北门的草坪上拎起书包,大步迈向车库的卷帘门。

      经过西门外,我看到林日朗的车架在那边,书包挂在车头,还是山地车,不过已经不再是当年宝蓝色的那辆。

      我加快自己踩单车的速度,临近十点的晚上寒风已经在暗地卷起,迎面而来的那些湿润的,冰凉的空气,把刘海吹去了两边,我半眯着眼睛来抵御风的侵袭,耳机里的歌声透着不可名状的悲伤,阿桑的声音在这寒风里竟带来一丝暖意。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我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

      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吹过风的脑袋有点隐隐发痛。卧室门外有窸窣的开门声,妈妈的高跟鞋被甩在了地上。

      “嘭”的一声,大门关上。妈妈没有开灯,直接走回她的卧室。

      她总是习惯反锁房间,却从不允许我反锁房门,好像只有他们大人才有秘密。

      我手里握着手机,缩在被窝里不愿拿出来。冰凉的金属和被窝里的身体有着说不出的互斥作用,凉的手机,暖的身体,硬的金属,软的皮肤,这互斥关系就像我和林日朗。

      我用了用力,最终抽出手里的电话,在脖子下方开一个小洞,屏幕照在我的脸上,一小股寒气见缝插针地钻了进去。

      短信,收件箱,那串被刻意包装成陌生人的号码就躺在收件箱的第五行。

      我按下拨号键,把手机压在耳朵和枕头之间,听筒和话筒都在我的接收范围之内,然后速速收回外露的手臂。

      电话接通后只响了一声,林日朗就接了起来。电流声在这黑暗的夜里格外强大,好像也掺杂着别的东西,浑水摸鱼,乘虚而入。

      谁都没说话,寂静让人隔着电流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局促不安。

      沉默了差不多一分钟,我先开了口。

      “想谈什么?”

      “楚晴,你刚才在操场上说,你不认识我,是真的吗?”

      林日朗想谈的恐怕不只是这个。

      “嗯,确实不算认识吧,可能初一在A校区的时候见过,不过真的没有太多印象。”

      “可是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呢。”林日朗笑出了声,浅浅的,一晃而过。

      “哦?我只在A校区待了一年啊。”

      “就是初一,开学一个多月,校足球队选拔新人那天。”

      我们中学的足球校队据说非常厉害,全省常年前三名,时不时代表省里参加全国比赛,很多足球小将闻风而来——但是学校并不会对这些特长生有过多成绩上的优惠政策。

      “我从小,嗯,可以说足球是我唯一的朋友吧。刚开始只是很爱踢足球,觉得特别开心。后来98年世界杯,我开始跟着爸爸一起看球,才领略到足球真正的魅力。那种十一个人在场上,为了荣誉,拼搏,厮杀,输赢就在这几十分钟里……哎,总之是很迷。”

      林日朗对足球的热爱,刚才吊起情绪,就即刻被自己压抑下去。今天的主题不是这个。

      “我来我们学校,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校足球队名声在外,所以校队的选拔赛成了当时心里最大的事情。”

      “整一个多月我都在锻炼,准备,也暗中观察其他人的实力,好像这么多年,没什么事能如此上心的。”

      “可是就在选拔那天,那天傍晚,你……还有印象吗?”

      林日朗透过电流神采飞扬地讲述,我在电话这端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提问,我却内心一片空白。

      “我对足球队的事情,不太知道呢,我体育不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声音再次响起时,低沉了一些:”我也能猜到的,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神就是看陌生人。“

      ”那天傍晚的校队选拔赛,我还是很拼的。之前都踢得还不错,我当下正好抢断了对方前锋的一个禁区外的进攻球,大转身停球之后,想找我们前场队员,表演一记长传——这是我拿手技能。可是瞄准后正想出脚,刚才被我抢断的前锋从背后冲了上来,对着我的下肢一阵猛撞,我也是急功近利,怕快要站不稳了,立刻出了脚。“

      我终于想了起来。

      初一开学一个多月,国庆假期回来,我和米佳祺还沉浸在长假的慵懒情绪里,全无心思上晚自习。那天我们早早吃了晚饭,不想回教室,一人买一个可爱多,以乌龟爬行的速度,围着操场散步聊天。
      本来金秋十月,秋高气肃,我们一边啃着可爱多,一边吹着怡人的小风,分享女生之间无聊的心事,有一嘴没一句的,实在舒服。

      草坪里那群平日爱踢球的,似乎在当天的对垒十分激烈,火药味十足,可我们也并没过多在意,因为手里的可爱多实在太可爱了,无心理会外界的花草。

      就在我享受着甜筒底部最后一块巧克力的时候,一记足球搭着优美的弧线,直接击中我的额头,力量太大了,我根本反应不过来,直接被击倒在地。嘴里的那一抹巧克力的浓甜还没散去,我的前额带动整个脑腔,痛得嗡嗡作响。

      球来得太突然了,我瞬间倒下,四仰八叉,再次缓过神来的时候,屁股的疼痛和额前的痛感一并袭来,眼睛里黑色的圆圈一层层流淌晕染着,我看不清周遭,极度没有安全感,一手摸着头,一手伸出去找米佳祺。

      好在米佳祺就在我身边,她蹲在那里大声问我怎么样了,问了好多次我才反应过来。眼底的黑圈圈们逐渐褪散,我好不容易看清米佳祺,但扑面而来的,还有一群黑压压的,冒着臭汗的,那群平日里爱踢球的。

      “楚晴,楚晴你看看我,回答我怎么样了?”米佳祺焦急反复的询问,抓住我的手臂还在摇晃,我更头晕了。

      “同学!你没事吧!”黑压压的人群里询问声也此起彼伏,我含着浓情巧克力的嘴里传来一阵恶心。

      数双眼睛盯着我,在我最糟糕的时候——这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我回了回神,吞下最后一口巧克力,咬着牙支撑起整个身体,然后抬头对着黑压压的陌生人群,张嘴笑了笑。

      “我没事,嘿嘿。”

      “我当时看见球飞去场外,直接往跑道上的两个人飞去,本来以为她们会躲开的,谁知道就一秒钟,球直接把一个女生击倒了,正中头顶,就像打保龄球一样准。”

      什么破比喻。

      “我看见那人当场就倒了下去,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大家比赛暂停了,都冲过去查看,我也赶紧跑过去。”

      “我们都担心极了,你朋友在你身边呼喊了数十声,你都没有回应,只是摸着脑袋低着头,踢球的兄弟们问你也不出声,我真害怕你会出什么事。”

      “结果啊!”林日朗说着自己笑出了声,我在等待他阐述到底是哪个部分这么好笑。

      “过了一会,你抬起头来,明明满头汗水,面色苍白,仰坐在地上看着糟糕透了,可是你却对着我们一群人,咧嘴笑了起来。”

      “我发誓,我从没见过谁笑得那么好看过。”

      我在明明笑不出来的时候硬是笑了出来,并不是为了让大家勿要担心,我只是太想袒护自己所剩无几的面子——就像林日朗描述的,我躺坐在操场上,白痴一样被足球砸中的模样,真是蠢到家了,那么大一群人围观着我的窘相,米佳祺“楚晴,楚晴”地呼喊着把我名字昭告全员——假装没事地一笑,是我最后的尊严。

      思绪随着林日朗的讲述回到那个傍晚,好像黑白模糊的画面又被重新上色,更加鲜亮,那些过去的窘迫和不堪,现在想起来,在夕阳下好像镀染了一层金色,温润柔和,我也不禁嘴角上扬起来。

      “虽然后来我还是成功入选了校队,可是因为这个乌龙事件,全队都拿我开玩笑,说我一个踢后卫的,射门技术非常不可小觑——连百米开外的女生额头都能一脚射中,准是看上人家了。只要一有队内比赛,我一起大脚,总有好事的哥们儿对着我喊你名字,喏,你就这样在我们校队出了名。”

      我甚至隔着电流,看见了林日朗幸灾乐祸的嘴脸。

      “后来啊,我就记住你的名字了。也到处打听过你,原来你就在我们隔壁班,经常上下课我都看到你和身边的女生相依为伴到处溜达。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每天心里都会想着你,看到你的时候也极为不自在。当时大家流行说谁喜欢谁的,我不知道喜欢别人到底什么感受,只觉得一想起你,就很开心,一想起那个踢中你的傍晚,就不自觉想笑出声——不是嘲笑你,就是觉得很有意思,可能就是别人说的,一种缘分吧。再后来,你就转校了,我得知后特别失落,我连一句话都没和你说过,你就转去了B校区,从此,说得俗气一点,我就像是得了相思病。“

      “我也后悔,当时只知道踢球和上课,啥啥也不知道,也没开窍,你在A校区整整一年,我除了屁颠屁颠跟在你们后面偷看,居然什么都没干。”

      “所以啊,高中在八班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我就告诉自己,马上出击,刻不容缓。”

      这就是李竞纯赶着在开学两三周就跑来我们教室,生拉硬拽让我入模特队的整个因果。故事终于呈现出完整画面,我感觉所有人都被林日朗利用了一般。

      “可是,听别人说,你在初中部是有喜欢的人的。”

      话都说开了,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问出的。

      “你是说沈如云吗?我也很奇怪,她只是和我一起上课外辅导班的同学,偶尔我们会说几句话,我不知道谁在以讹传讹,都是空穴来风。”

      林日朗说起来的时候,语气轻松简单,事不关己般的,可是听到的人,譬如谭雨轩和类似的某某某们,怕是都没有如此轻松自在——我想包括沈如云本人也是。

      “沈如云挺文静内向的一女生,我公开否认反而变得煞有介事,无故声张,还可能戳了人家女生的面子,所以我什么都没说过。其实只要我自己知道,我心里想的是谁,就够了。”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整三年的林日朗,有追求者,也有暗恋者,在那情窦初开的年龄里,他也是很多小女生一见就会脸红的对象,可是谁能想到,这样明媚的一个只爱踢球和上课的男孩,心里也能装着别人。

      那个别人,竟然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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