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无朽》7巧

8、钢牙妹早就不带钢牙了

　　中午放学的人潮比晚上松散不少，我半眯着眼睛走到学校门口，远远地看到钢牙妹杵在那儿，黑色的皮衣，暗红的唇色，紧身牛仔裤上必有的无数个烂洞，好像不这样穿就不能吓唬到这些来往的高中生：姐也是道上混的。

　　初中一个宿舍的时候，钢牙妹很少跟我说她在外面的事，但是她经常夜不归宿，都要让我帮忙掩护。因为我守得住秘密，钢牙妹说她这辈子最信得过的就是我。

　　学校住宿的日子很无聊，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可是钢牙妹却似乎活得很精彩，当然那些精彩为班里大多数同学所不齿，她懒得说我也懒得问，只在每天下课吃饭的时候相伴说笑，和她相处全无包袱，非常轻松。因为没有其他女同学愿意和钢牙妹共处一室，我们就这样俩人霸占着一间四人宿舍，相依为命过完初中。

　　“出国班”里有很多同学都是离异家庭，所以放来寄宿制的班里也让家长放心。可是班主任极其喜欢开家长会，一个学期开好几次，形式迥异，连辩论表演赛都搞过。那么多的家长会中，我从没见过钢牙妹的爸妈，每次都是她头发花白的姥姥来开会，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家乡话，姥姥挽着我的手臂，在宿舍和我侃侃而谈钢牙妹如何如何地不听话，语速并不比自己孙女慢。

　　我偶尔会带钢牙妹在周末放学之后回家蹭饭，那时候妈妈总在周末给我们家做一桌子的好菜。钢牙妹每次都是一副让我叹为观止的文静和害羞模样，好像重装过系统，还在饭后不断遣词造句，生搬硬套，夸奖妈妈的手艺好。

　　“我不知道要怎么在一家人的饭桌上吃饭，刚才我连排骨的骨头都不敢吐，全嚼碎吞肚子里了。”

　　第一次带钢牙妹回家吃饭，她在我家大院门口跟我告别的时候活灵活现跟我描述自己怎么嚼碎了骨头。

　　我心里难过，决定经常带她回来吃饭，并且发誓下一次一定要逼着她把我家的骨头给我吐出来。

　　初中毕业，钢牙妹考不上普高，于是毅然决然去了职高，居然学起了服装设计。李竞纯发布料那天叫我们自己设计或者找人设计，我立刻就想起了钢牙妹。

　　高中开学前她曾经约我出去喝冷饮，叫我高中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个洋气的大学，必须混出个人样再回来找她。

　　别的时候没什么事的话，就别找她了。她说，楚楚，我很信赖你，可是我们的生活不一样。

　　我当时看着满脸挂着“无所谓”的钢牙妹，眼泪忍不住地打转，钢牙妹笑话我没出息也没长大，等以后想起来的时候一定会觉得自己像傻X。

　　在钢牙妹的世界里，一切看不懂现实的人，都是傻X。

　　若不是这次服装设计，我可能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要找钢牙妹了，但是我自己不懂设计，也不认识什么人，去职高学设计的钢牙妹成了我唯一的救兵。

　　校门外的小吃店里，钢牙妹嗖地从包里抽出一张草图，设计的款式很漂亮也很特别，抹胸和灯笼裙，都是泡泡的感觉，中间露出一小节腰，腿上貌似是需要缠上一圈圈同样色系的丝带，整体设计凹凸均匀有致。

　　但是模特画得太瘦了，腰和手臂都瘦得快没有了比例。

　　“这个可是我花重金找我们学校最牛的学生画的！”钢牙妹贼兮兮地递到我面前，就跟挖了非法文物不能见人似的。

　　“可是……这个虽然真的很好看，我，我的身材穿不下吧？”

　　我犹豫着怎么表达才不让钢牙妹误会她挖来的宝藏不好。

　　“我都看你精光的身子看了两年了，你腿没问题，就是腰和手臂得减一下，一定得减！这样穿上去绝对美死你们学校一片男女老少！”

　　钢牙妹的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了那片男女老少齐刷刷在台下流口水的壮观场面。

　　“啊，减肥啊？”

　　“对啊！必须减！否则你知道你穿上这个之后，会像一个紫菜包子插在一双筷子上！”

　　钢牙妹语文不好数学不行，偏偏做起比喻来比谁都生动形象。

　　看着钢牙妹一副就它了非你莫属必须惊艳四方的肯定表情，我点了点头，立下减肥的誓言，把袋子里的布料交给了她。

　　一人搞定了一份青椒肉丝炒饭，我目送着道上的姐妹儿扬长而去。

　　其实，钢牙妹早就不戴钢牙了。

　　运动会还有两周开幕，班上的女生都开始担心起自己报的项目，毕竟每天蹲在教室里，难得的体育课也都躲在食堂聊天看书。连林凝这样的健将也忧心起来。

　　林凝虽说是初中的短跑冠军，还是不免担心实力下降，拉着我晚上放学后去操场练习。

　　我本来报女子800米只是为了给可怜的体育委员凑齐人数，没想到第一天跑下来，整个人累到了临界状态，吓得我开始比林凝更加积极地锻炼起来。从体育课的自由活动到晚上放学后，我抓紧各种时间围着操场跑800。

　　林凝看我那拼命的样子，打趣地在体育课后追过来问我：“楚晴，你不会是想减肥吧？运动量大成这样，不是锻炼这么简单哦？”

　　谁说不是呢。钢牙妹口中那个“插着两只筷子的包子”一直在我脑子里消散不去，趁着这800米的练习我也开始默默地“遵照医嘱”，避免表演当日变成一个众人笑话的包子。

　　钢牙妹找过我的第二天开始，我停掉了晚饭，晚自习前都留在教室听歌，只喝白水。这样下来两天，跑步的时候都有些无力，可却睡得安稳。肚子空空地躺在床上时，我会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并在倦意袭来的瞬间，期待明日的早餐。

　　起初的两天，谭雨轩还饶有兴致地坐在操场早已秃顶的草坪上等我，后来发现我的速度实在和乌龟相差无几，一个800米下来把她的耐心消磨得干净彻底，从叹气到跺脚来抗议我的脑残，所以我索性让她别等我了。最近谭雨轩和她们班上的一个秀气女生也走得很近，两人放学刚好可以相伴走很长一段路。

　　林凝的短跑和我的800米不是一种锻炼模式，加之她有专业的校队训练方法，我们即使每晚都一起去操场，却还是各练各的运动项目。

　　学校的操场开了三个门，除了东面是主席台，其他三个方向各开一个门，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我总是靠着数门的方法：西门已经过了，再坚持200米就好。常常有喘着粗气的男生慢慢逼进我的身后，三两步就超过了我，再一溜烟地拉开距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我心里默念着不要盲目攀比，脚下却还是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这一晚也是如此，刚刚跑过西门，一个貌似很高的男生直追我的脚步，掷地有声，按照这样的节奏应该可以立刻超过我再甩开一大截的距离。

　　可是他没有。

　　他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脚步声清晰有力，却迟迟没有超越我。心中顿时感觉不安，说不出缘由地，我加大脚步，望着转弯道的末端就是北门，打算来个狠狠的冲刺。

　　“楚晴！”

　　身后的林日朗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