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风如酒》湖山

4、惊梦人（1）

　　“这……就是你说的妙计？”
　　杜月西气喘吁吁地跟着他爬上钟楼，发现在这个角度正好对着唐忠的屋子后，也大概猜出了他想做的事情，一时有些语塞。
　　此刻杜旭东终于不再保持神秘，掏出怀中的弹弓得意地掂了掂：“今天上午我就在这附近考察过了——这里，正好在我的射程范围内。”
　　“二哥，我们这样太像逞气的小孩子了。”
　　明明是责备的话语，却分明透着满满的不安分的雀跃。
　　他扬了扬眉：“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吧……我劲儿没有你大，玻璃会打得不够碎。”
　　“好嘞——”
　　确认周围再无行人后，他眯着眼，举起弹弓一个瞄准——那一排的窗户一个个地都随着石子的飞射纷纷破碎一地，玻璃碎掉的声音，听在心里竟是格外舒坦。
　　“谁！”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吓得他们赶紧拔腿开溜。
　　唐忠上一刻还在被窝里回味着刚才摸女人大腿的春梦呢，下一秒就突然听到自己屋子的窗户一扇扇没由来地全部碎掉。
　　此时他是气不打一处来，拔起手枪就将身子探出窗外：“哪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砸爷爷我的玻璃！”
　　杜家兄妹二人按照事先计划好的隐蔽路线卯足了吃奶的劲儿跑着，待跑远了，杜月西才扶着墙停下来：“二，哥，我，跑不动，了！”
　　杜旭东还只是有些微喘，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上扬。
　　他自知粗人一个，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件事上去安慰他的宝贝妹妹，索性就带她胡闹一回，不管结果如何，先让她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这下，我们可闯了大祸了！”
　　她摇了摇头，长话短说：“爽！”
　　二人同时抬头，视线相触后又不顾形象地开怀大笑着，这是他们经年累月相处后的默契。他们也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目光，一路玩笑着最后偷偷溜回了杜府。

　　谁知杜月西刚沐浴完正在穿衣时，突然有人传话进来：“小姐，三太太来了！”
　　她吓得脚底一滑，又不小心一头栽进了浴盆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赶紧爬起来再次收拾。
　　耽搁了好一会儿，她才迈着规规矩矩的小步出来给早已就坐的赵佩婉行礼：“娘，您来了！”
　　赵佩婉看着她此时沐浴后端庄秀丽的女儿，赞许地点了点头：“怎么大白天的，想起要沐浴了？”
　　“回娘的话，方才女儿突然来了兴致，想活动活动筋骨，于是便和院里的丫头们一起做了大扫除，出了不少汗呢！”
　　“嗯，女孩子是该学着做做家务事。”
　　赵佩婉让她坐下后，又将桌上的糕点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这是娘刚做好的绿豆糕，尝尝。”
　　她惊呼：“绿豆糕！娘做的绿豆糕最好吃了！”话落便立马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在嘴里，
　　“嗯，好吃！”
　　“你看看你，”赵佩婉无奈地笑了，“刚才还有点小姐的样子呢，此刻看到绿豆糕又原形毕露了。”
　　“没办法嘛。”她一边咬着松松软软的香糕，一边含糊着说。
　　赵佩婉看着她此时孩子气的样子，竟有些恍惚：“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快嫁给你父亲了。你倒好，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她又叹了口气：“不是娘平日板着脸想凶你，是自祖宗辈开始，就有女子贤惠持家的规矩，这规矩，咱可不能破啊！”
　　杜月西听到此话后，放下手中的绿豆糕，走过去趴在了赵佩婉的膝头上：“娘对月儿的好，月儿都是知道的。”
　　“快快长大吧，”赵佩婉慈爱地抚着她还带着湿气的头发，“遇到一个适合的男子，然后与他厮守终生，这便是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幸福了。”
　　她摇了摇头：“适合还不够，最重要的是我得喜欢。那娘……喜欢父亲吗？”
　　赵佩婉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都已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女孩子家家也不害臊！”
　　不多时，赵佩婉便和嬷嬷一同回去了。
　　“三太太对小姐，是真真好的。”
　　“嗯，我当然知道。”

　　这日杜月西还正在练功时，突然有人进来传话道：“小姐，老爷他们回来了！唤您去吃饭呢！”
　　“父亲回来了！”她惊喜地侧头，提起裙子就往饭厅的方向跑。
　　众人见到的便是一个气喘吁吁的杜二小姐。
　　赵佩婉不住皱起眉头：“你看看你，成何体统！”
　　“佩婉，月儿还只是孩子嘛！来，快坐下！”大太太慈爱地将她拉到自己和三太太之间的空位坐下，“瞧瞧，月儿可都瘦了！”
　　赵佩婉无奈一笑：“太太您就知道宠她。”
　　“父亲好，母亲好，二姨娘好，娘好，大哥好。”她一一乖巧地将圆桌上的人唤了个遍，
　　“欸，怎么不见二哥？”
　　大太太脸上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正当这时，杜旭东恰巧跨进门槛直接落座：“诸位长辈好！久违呀！”
　　大太太“啪”地一声撂下筷子：“你这小兔崽子还有脸吃饭？我回来才不出一个时辰，就听说前几天你去把人窗户给砸了？”
　　听到这话后，杜月西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
　　杜旭东打着哈哈：“母亲大人莫生气呀，小事情，小事情。”
　　“小事情？！”
　　坐在一旁的杜家大少爷此时幽幽地开口：“母亲大人莫生气，古人云，无嗔怪，喜即佳。儿孙琐事由他去……”
　　“好了，”杜如松搁下筷子，缓缓说道，“光耀你平时也注意多休息，别读书读得魔怔了。”
　　“父亲大人请放心，父亲与诸位圣贤的教导孩儿皆时刻谨记在心，孩儿也一向以圣人之训诫为绳墨约束自身……”
　　“我听说，这被砸的人可是唐忠？”杜如松出声打断道。
　　话锋朝着杜旭东，可那眼神却分明是看着杜月西的。此事想必父亲大人已知晓来龙去脉了。
　　杜如松又转头面向杜旭东：“赔礼是一定要赔的。钱你自个儿出，但不仅得赔钱，你还得给我亲自上门向人家赔礼道歉去。”
　　“我才不想去给那个红烧狮子头道歉去呢！这样我多没面子！”
　　杜月西听到他那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红烧狮子头”的比喻时，没忍住笑出声来。赵佩婉赶紧从桌底下抓住她的手，用眼神告诉她安分些。
　　“哟，杜二少爷还知道有脸上那张皮的存在啊。”杜如松一边说，一边悠悠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杜旭东赶紧作拱手状：“您是爷，您才是爷，您全家都是爷。”
　　此话一出，众人都憋不住笑了。
　　大太太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呀，臭名远扬，吊儿郎当！以后看哪家的姑娘还想嫁给你唷！”
　　杜月西见此时气氛稍有缓和，于是便顺着话说下去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不知父亲和母亲大人一行人此番进京，京师现今可是如何？”
　　“京师嘛，自然还是那个样子。就似是京中人仍在固执地守着一些老规矩，拒绝做出太大的改变，可不如我们上海摩登啊。”
　　二太太笑着补充道：“京师留辫子的人，可比我们这儿多了去了。”
　　因不缺活宝似的二少爷时不时地插科打诨，席间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
　　用完饭后，杜如松对杜月西说：“稍后你也一起去你娘那儿吧。”

　　“怎么样，那唐忠没伤着你吧？”杜如松关切地询问着她。
　　“没有没有，幸亏有沈恪沈先生相助，月儿才幸能脱身。”
　　待杜月西详细说明个中情况后，杜如松赞许地点点头：“我们家月儿真是机灵啊！那在知晓
　　以后或许还会面对这样的危险后，还想唱戏吗？”
　　“唱啊！为什么会不想唱？”
　　杜如松听后大笑：“不愧是我杜如松的女儿！”
　　一旁的赵佩婉再也坐不住：“老爷您还惯着她！要是这次真出了事儿可怎么办！您倒是有好
　　几个儿女，一个出了事还有其他顶着；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你瞧瞧，你又在说些什么胡话。这世上我的月儿也只有一个，我能不心疼？”他抿了口茶，顿了顿，“有些人，这一辈子不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就会觉得是白活了一遭。月儿是，我也是，她这是随了我啊。那也就随她去好了，天塌下来有她老子给她顶着呢！”
　　“可是……”
　　“月儿，你也莫怪父亲。这唐忠虽是个贪酒贪色的，但他手下的军队，实力谁都不容小觑。这样的人，也不能贸然得罪。不过你放心，父亲是一点委屈也不会让你受的！”
　　“月儿不委屈，这不，”她调皮地眨了眨眼，“二哥已经帮我泄气了嘛。”
　　杜如松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呐！真拿你们没有办法！”他继续说道，“沈恪那儿，还是我亲自去道谢吧。不过我一人去就足矣，你就还是在家吧。”
　　杜月西不解：“这是为何？”
　　“听闻这沈恪，也是个风流好女色的。我担心，别人知晓你也去拜访后不仅会险些暴露你的身份，还会坏了你的名声。”
　　她沉吟片刻，才复又行了个礼：“那就有劳父亲，替月儿传达对沈先生的不尽感激之情了。”
　　待杜月西起身告辞后，三太太又从旁担心道：“老爷，月儿也是迟早都要嫁人的，再不安分些，这夫家可……”
　　“佩婉，“杜如松笑着面向她，对她刚才的话置若罔闻，”近半月未见，我倒是分外想念你做的香糕了。“
　　赵佩婉嗔怪道：“你们父女俩啊，还真是一个德行！好啦好啦，马上就去给你做。”
　　杜月西边走边听见这番短短的对话，不禁心想：娘也如孩子般宠溺着父亲，她心中对父亲，必定是很欢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