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劫》半袖山

4、相识鬼君

　　那个男人又漫不经心笑了笑，那时候我尚不清楚这男人的秉性，自然也不明白他这一笑是为了掩饰他的尴尬。

　　他说：“这头小兽也不是死的完全没救了，你有什么好哭的？”

　　我总算抬眼瞧了他，纵然事实上我已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也要紧盯着他，并非质疑他的话，只是觉得惟有这么紧紧盯着他，他才能给我一根救命的浮萍。

　　所幸他没为难我，接着道：“北境之底，有块不知道历了多少年风雪的玄冰，有它在，可保其身万载不朽，南极有一种草叫还魂草，以口含之可吊魂火不熄。”

　　那个时候，大约也没体会出心哀若死或是什么心如死灰的心境来，我只是记得我失声了足有两月之久，哭不出来也说不出来，且还尚能冷静思略了番他的话。

　　于是我冷静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抱着小兽估摸着哪边是北境，哪边又是南极便要行过去。诚然我已经连腾云的能力都没有了，我却觉得，不该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兽等死。

　　他嗤笑了声，见我踉跄几步又摔一步，终于拂袖挡住了我，道：“急什么？还魂草我这里还有一株当年剩下的，这玄冰么，我也可以为你取来……”

　　他沉吟了会，我竖着耳朵等他提出后面帮我的条件，然而等了半晌，只等到他暗暗咬牙切齿一句：“也罢也罢，便算我还了当年情分了。”说着他语气变得不胜唏嘘似在感叹时光蹉跎道：“当年从你父母手中见你，你还是个丁点大的娃娃。”

　　我没有回应他。

　　玄冰取来了后，为了便于携带小兽，我求了把利刃不眠不休的将玄冰棺雕了出来。我没有数这个过程被划伤了多少次手，也记不得痛的滋味。

　　现在想来，当年我大抵是是心里一直盼着能妥善安置好小兽，所以别的什么也察觉不到，待到将小兽放进玄冰棺，我喷出一口鲜血，将胸中郁积的气吐了出来，然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方明白十指连心的真理，直疼得龇牙咧嘴，哇哇大叫，叫闷得发慌刚刚走进屋内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听他边压抑了笑边道：“我道你是不知道痛的，雕玄冰棺时，手上割得没一块好肉，血也染满了整个玄冰棺，噗……却原来是个后知后觉的主，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是张扬放肆，叫我恨得牙痒痒。末了，大约他是笑得肚子疼了，终于停下了笑声，提了一本正经的调调道：“行啦，小朝歌，你就住这儿将养着调养身体罢，等伤好了之后再做打算不迟。”

　　我听他喊出我的名字，心内一惊，面色刹那变得惨白却强做镇定问道：“你会把我们交出去？”

　　我听见他慢悠悠的步子响起，伴随着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放心。”

　　我想了想，深以为凡间流传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句很有道理，便很安心的睡着了。意识昏沉间隐约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绰约的像个梦，连叹息也像握不住的风。我听见这声音低低的响起：“玄晔……”

　　唔，大约真的是个梦罢。我睡饱之后睁大了眼开始发呆，脑海里想的还是梦中那个教我回味无穷的声音，就这么愣愣发呆了许久，他迈着悠哉的步子进来了。

　　“醒啦？瞧这可怜见的，睡了三天两夜，一醒来就大睁着眼发呆，想什么呢？”

　　他这话说得戏谑又自然，令我油然生出一种我同这人已相识许久的错觉来，于是我从善如流的答道：

　　“没什么，也就想了想未来的美好生活，哈哈。”

　　诚然他令我生出一种相知多年的错觉，但我一则明白这只是个错觉，却也含了并不想教他知道我竟因了梦中的一个声音发呆许久的事实来。

　　他失笑，约莫是挪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了，手指慢腾腾敲了桌子，一响一响的声音响在屋内，道：“倒是天真的紧。也罢，就当好心提醒你一句，日后外出行走要小心提防那只小兽让人瞧见。”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心内已有几分明了。近些年来九重天上太平的很，这一太平，难免叫一些略奇葩的神仙无聊到发慌。而如今小兽因了我闯出那么大的祸端来，一边是天庭丢失的颜面，一边是总算叫这些神仙寻到了一丝好玩的乐子，如此一来自然是愈加不肯放过我同小兽。

　　我在他那块地方赖了不是很久，却也足以叫我知晓原来他就是传说中地府那位性格颇为别具一格的鬼君。

　　行事全凭心意，无聊了从第一层地狱逛到十八层，导致狱卒心惊胆颤，恶鬼鬼嚎频率增加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躺床上藉由他偶尔捉弄我的手段，想了想他捉弄恶鬼的场景，私心里为这帮恶鬼默默掬了把同情泪。

　　而令我内心深受打击，觉得他实在不是我年少轻狂心目中所臆想的那个英明威武的鬼君形象，是在他第一百二十四次对我恶作剧将我头发变作奇形怪状，被地府中的原住民耻笑了一圈之后。

　　当时我的身体已好了大半，自觉已能安然照顾好自己同小兽。藉由这次打击带来的失落情绪，稀里糊涂抹了几把辛酸泪向他提出了辞行。

　　他听闻我要走，大约是因为少了一个捉弄对象，很有些遗憾的问了我是否要多住几天。我摇了摇头。

　　说到底，当初虽则吃了一些苦头，却好在够幸运，一番老天的捉弄下来，佐不过是损失了一双眼，还不明白人生疾苦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所以时过境迁，偶尔无聊闲暇想起当初的辞行，我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一定会抛弃仅有的一丝心高气傲，死乞白赖的也要领着小兽住在地府了。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如果。当我最后带着小兽再次回到地府时，我找到鬼君，嘶哑笑了笑，坦然说道：“我想在地府安顿下来。”

　　长久以来练出的敏感度让我知晓鬼君目光盯着我瞧了许久，嘴唇微动，用极欣慰的语气扯出一句笑话来：“看来你这些年，脸皮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