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劫》半袖山

3、小兽

　　“凰朝歌，”他平静了下来，平静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是不是忘说了，这位重玉殿下临走之际说会来我地府再好好玩玩的？嗯？”

　　这“好好”二字他咬得很重，我听得内心一颤脸上急忙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干巴巴哈哈了两声，道：“我刚才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哦？那上好的藤木……”

　　“呵、呵呵，”我强抑住心头滴血的冲动，道：“不就是几根破藤木吗？能被鬼君大人看中得了一口仙气去寻自己的造化，实在是它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那两颗碧洗珠……”

　　“两颗珠子而已，我怎么会为了两颗珠子伤了我跟鬼君大人的情谊？鬼君您实在是多虑了。”

　　“唔……是这样么？”他顿了顿，又敲了敲桌子，道：“你上次给本君的酒很不错，本君……很是喜欢。”

　　“好说，好说……”我点了头应道，双目变得通红却兀自抑住了从脚到头而起的悲愤之意，“我后院还留了一大坛，既然鬼君大人喜欢，便献于鬼君大人就是。”

　　他听了我这话，很是满意，卷了酒坛便走。待我反应过来时，只听见另外一扇窗被风吹得哐当哐当的声响。我胸口滞了一滞。

　　他讹的这一笔，令我甚是失魂落魄，真是……它奶奶的三生有幸，它奶奶的多虑啊……我怎么就惹上了这个瘟神？

　　这一晚，我心里翻腾了一夜没有睡着。不仅仅是因为被传说中英明神武高大威猛且充满正义之气的地府鬼君讹了一顿，更因为重玉这个名字。

　　“重玉啊重玉……”我在心里喃喃了这个名字，当时果真是年幼不堪世事，否则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这个男人对自己是特别的？可纵然在那样的境地下我未曾伤害到他分毫，他却是依然紧追不舍。

　　我抬手抚上了覆下来的眼皮，里面藏了我一望无际的幽暗。重玉……你若不来惹我便罢，倘真来惹我，即使拼了个两败俱伤我也要为我同小兽讨回一个公道。

　　第二天我没有开门迎客，草草在酒馆外挂了个酒已卖完的牌子就去了人间。今日太阳照耀得很有几分灿烂，大约是在地府待久了的缘故，久不见日光照射，现下身上除了暖意外竟还有微微的疼意。

　　此番来人间，我好好装扮了番，保管朝华神君站在我面前细细打量都认不出我就是酒馆的酒娘。我很得意身上的这副装扮。

　　眼下我站在人间帝王皇宫内一幢据说闹鬼的屋子里面。这妖气盎然的模样，我皱了皱眉。正统的妖气妖而不淫，而这里面的妖气从头到脚弥漫着一股淫邪恶毒的气味，我极为不喜。大约这里面的，是一只不得正统的妖孽，不知寻了什么法子练成这般模样。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今日来人间，我只为寻一样东西——魂珠。开了个小酒馆，来来往往的妖魔鬼怪多了，所得的消息五花八门种类多种多样，这魂珠的消息由来自然也是从小酒馆内知晓。

　　我走进了屋内。纵然外面暖意浓浓的，这里却冰凉的很。迎面一阵阴风吹来，我打了个喷嚏，我开始思虑我是不是穿得有点少了。

　　对面阴风突然猛的剧烈翻腾起来，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是你，是你！”

　　我吓了一跳，莫非这妖孽同我认识不成？我定下心来没有说话，等待着这妖孽的后续。

　　她先是仰天长笑一番，状若疯癫，方接着道：“凰朝歌当年你害我变成这副仙不仙妖不妖人非人的模样你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啧、啧……”阴风忽远忽近，连带着此妖的情绪也是变化多端。

　　我听得莫名其妙，我竟不知什么时候我居然做过这般伤天害理之事？我干咳了一声，心想，既是来找此妖借宝贝的，说不得也要客套一番方好动手干其他诸如强抢之类的事，于是我好心且和蔼道：“姑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哼，凰朝歌你还是这么爱狡辩，也罢今日你既自动送上门来，我一定要叫你千百倍的尝尝我当年所受之痛苦，拿命来！”

　　阴风忽然急啸起来，刮得人生疼，我抬手随意捏了个诀，止住了周边的阴风。若是从前哪怕是这样小小的阴风也要叫我吃够苦头，可经历了大起大落，受了小兽的一颗内丹熨帖了满身伤痕，带着从此昏迷的小兽四处流浪，渐渐学会运用各种法术来护全两人。

　　当年朝华助我逃离了九重天，再收到朝华传讯说再见一面之时，我便明白，我的劫到了，逃不掉，也不会逃。

　　从碧洗山出来后一直跟随我的小兽呜咽咬着我的袖角，眼睛发着红光全身满是凶残之意，不肯让我去赴约。连小兽都知道这一去很有可能便是将命交待在那儿，我又如何不知？

　　我抬手摸了摸小兽的脑袋，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小兽，若我此番没有回来，你便回碧洗山去罢。碧洗山虽没有这外面的世界精彩，却胜在一个乐得自在。”

　　我同朝华约在天河海的旁边见面，到那儿的时候，朝华正站在天河海旁边的一颗堤柳旁，神色莫名。

　　我深吸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脸上笑意尚将将露出，数万天兵天将便将我们包围了个透彻。我低低笑了声，他们倒是太看得起我。纵然我身上的法术其实一直只够放几个小火球烤烤火，也值得出动这么多人。

　　我接着往朝华走了过去，没有顿下步子，道：“朝华，今日来此，我只是想同你说一声谢谢。”我没有看朝华脸上的神色便同他擦肩而过，遥遥望向空中的重玉，脸上依然漫着笑意：“凰朝歌何德何能，竟能劳动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重玉殿下出马，索性大家不过是要凰朝歌一条破命罢了，便给了你们这帮假仁假义的神仙又何妨？”

　　那个时候遭逢一场人生大变，只觉得这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当初那番寻死的话说出来自是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在里边，诚然其实我也没觉得我在那番境地下还能活下来。

　　四周之人已有些蠢蠢欲动，却在此刻，一股硕大的仙障凭空而起，我听见朝华的声音似有若无的传进我耳朵：“朝歌，你相信我，我……”

　　我笑了笑，打断他的话道：“朝华，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我罢。这样，对你，对我，都很好。”

　　我看见他身躯顿了顿，仙障有了一刹那的凝滞，重玉刚好破障而入，紧随而来的是一只散发滔天戾气的凶兽，一只爪子堪堪拍下来便黑了半边天。

　　只见那只兽破开仙障，便用嘴叼了我生生挨了重玉怒气冲冲的一掌，我眨巴眨巴了眼，隐约觉得这只身躯不是一般大的凶兽有些熟悉。

　　“孽畜！”重玉低哼了一声，再次欺身而来，朝华亦紧追而上，四周天兵天将蓄势待发。

　　凶兽缓缓抬头扫了一眼众人，眼眸猩红，噙着我的衣角却令我感觉到了些许温柔的韵味。我浑身一颤，摸着凶兽的毛发，突然明白过来这只凶兽正是平日里一直跟在我身侧的小兽，只是身躯变大了许多，看起来也凶残了很多。

　　那一场大战，很是惨烈。小兽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力却敌不过带着我这个累赘连战重玉同朝华。

　　我闭上眼都能感觉到小兽身上流下的温热血液，我颤抖抚摸着小兽的头，用了仅剩的些微法力割开了小兽衔着的衣角，朝它嘶吼道：“你走，你走啊！小兽，若你今日命陨于此，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那个时候的我虽有小兽保护，身上却也早已伤痕累累，离开小兽已用了我最大的气力，从高空下坠的瞬间，我望见一大片绚烂的法术向我飞来，临死的刹那，我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嘴中吐出两个字：“小兽……”

　　这一生，我凰朝歌最不后悔的，便是遇见小兽。

　　脑海中再有意识之时，我睁开眼只能望见灰蒙蒙雾霾一片，体内气息残破不堪却不知为何多出了一颗内丹。

　　“小兽……”我慌了神四处摸索小兽的身影，亦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如此足足摸索了半个时辰，头顶上方响起一个戏谑而又低沉的男声：“你是在找这个么？”

　　我循着声音方向摸索过去，只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小的，软软的尸体，还有冰凉的指尖，大约便是那个看足了好戏的男人指尖。

　　我抑制不住从内心深处泛起的酸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朝男人撞过去欲要抢夺男人手上的东西。

　　那个男人低低嗤笑了声，侧着身子避开我，一把将小兽扔在扑腾在地的我身上，道：“不过是个没了妖丹的凶兽，没什么大用，你慌什么？”

　　“小兽……”我低低喃了声，将小兽抱在怀中，眸色无光，没有理会事实上也没有听到男人的话。

　　只是我似乎恍惚中听见那个男人很讶异的声音响起：“咦？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