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向萧郎》楚吉光

12、记忆

　　老夫人本来不信，可见孙女言之凿凿，毫不心虚，又自顾自地回想了一番，确实，那个少年在人群里格外打眼，一身朴素的打扮也难掩气质，可……
　　“你与宜春公主从来就不对付，怎的替她操心起这事来？”老夫人垂眼看向段沅，满脸的疑问，实话说来，要她相信段沅为公主筹划，她更相信是段沅对那个仆从生了喜欢的心思。
　　她与宜春公主的梁子可不是一次两次就结下的，以往两人犯冲，宜春找皇后贵妃诉苦，晏晏就回府找父兄还有她这个祖母叫屈，闹得宫中的内监时常往来府中传话，众人也算是吃了不少她俩的苦头。
　　段沅面对着祖母也不藏掖着自己的心思，说道：“孙女那日进宫之前左思右想，既已决意不嫁太子，何苦与皇宫中的金枝玉叶们结梁子？宜春公主乃是兰贵妃所出，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以往无人问罪于我，权是看孙女不过一个孩童又有父兄撑腰罢了，再过数月孙女就将及笄成年，再使小孩性子，恐怕惹祸上身。”
　　段沅条理明晰，一条条说的在理，老夫人听着也不由点了点头，晏晏说的她这个为人祖母的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对她溺爱太深，自己竟也看不分明了。
　　祖母将她扶起，老怀欣慰，心疼地摸摸她的脸，不忍去碰她的伤口，点头道：“晏晏果真是长大了，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
　　老夫人想起晏晏的生母江幼清，自己的亲侄女，也是自小由她看着长大的。幼清体弱，性情温顺，女儿晏晏自小性情就与她相反，格外活泼跳脱，那时她觉得这对母女是格外不像的，如今再细看，竟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段沅听祖母提起母亲，也不由垂下眼帘，黯然神伤。
　　祖母忙擦了擦眼中未落的泪，移开话头，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将那奴才送到宜春公主身边？直接送入皇宫怕是会引人非议。”
　　“那是自然，”段沅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将人直接送去怕是公主也会疑心，上元节恰逢皇城内外休沐，按照以前的惯例，我会和公主一道登恒阳宫城墙寒夜行走百病，特许各人带一名护卫，那日我便带他一道前去。”
　　祖母正要夸她心思细腻，外头的窗格突然响了一声，段沅连忙起身去看，推开窗户，寒风凛冽，一只身形矫健的猫窜上墙头哧溜就不见了。
　　段沅拍着胸口将窗户放下，并未瞧见暗处那道修长的人影。
　　萧定阑一双清冷的眼盯着窗户，定定地看着上头秀气的剪影晃动，他的脸色苍白异常，深邃的眉眼间一股逼人的冷魅。
　　*
　　晚些时候父兄从宫里回府，一切如常，并未找段沅训话，如此又过了几日。
　　其间听说她在宫里伤了眼，父亲来看过，问了伤势，表了表关心便去书房处理公务了，大哥担心得不得了，还特意让人出府给她买最爱的点心。
　　有大哥陪伴段沅就舒坦了，窝在祖母隔间的碧纱橱和大哥下棋。
　　外头祖母与婆子丫鬟们在谈笑，里头有兄长陪着下棋，段沅一个分神，大龙被哥哥屠了。
　　段取城晓得妹妹好胜心强，忙将屠大龙的那枚白棋拿开，念叨着：“下错了，重下重下！”
　　段沅也不拦着，爬过去揽住大哥的肩膀，撒娇地晃来晃去：“哥哥一辈子陪着晏晏好不好呀？”
　　“哦哟，这对兄妹感情好得很！”外头的婆子进来添茶水，见兄妹亲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段取城也顺着段沅，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气：“明年你就及笄了，到时可不能还像个孩子一样粘着哥哥了……你该议！亲！了！”
　　“大公子，您先别操心三姑娘了，为您议亲的官媒婆们可要踏破咱侯府的门槛了！”婆子添完茶水，便笑着出去了。
　　段沅冲他眨眨眼，笑道：“大哥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
　　她记得上一世大哥至死都未娶妻，他自小到大跟随着父亲读书进学，骑马射箭，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效忠朝廷上，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段取城盘腿坐好，垂眼看着棋面，稀松平常的走势他看得格外认真，单手托着下巴，似乎是故意避开这个话题。
　　如今的段沅不是十四岁，而是经历了前世那么多年磋磨的“小段太后”，以前看不明白的，如今得了些阅历，似乎稍微明白些了。
　　哥哥垂下的眼眸，独坐的姿态都写满了难过，似乎一瞬间里，他就与周围一切的热闹温馨隔绝开，段沅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沉默不语。
　　两人枯坐了一会儿，哥哥突然站起身，揉了揉眼，再抬头时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他笑着搓了搓段沅的脸：“好妹妹，你在这里玩，我要回书房看书去了，不然父亲会责怪的。”
　　段沅不知大哥为何突然难过，欲言又止，干脆不拦着，乖乖地点点头便由他去了。
　　碧纱橱内灯火氤氲在软云纱中，一切都如梦似幻，段沅忽然有些累了，便蜷着腿靠在软枕上闭眼小憩，外头祖母的谈笑声让她觉得分外安全，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
　　萧定阑提着糕点进屋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和婆子们出去了，不在屋内，屋内只有三四个丫鬟在收拾，见三姑娘院里那个英俊的仆从进门，都不由垂首，面上飘起红晕，丫鬟碧翠笑着指了指碧纱橱：“三姑娘在里头呢！”
　　萧定阑抬脚走了进去，一方狭小的碧纱橱，一方小榻，案几上一副未完的棋局，段沅懒懒地靠着软枕，呼吸均匀平和，显然未察觉有人进来。
　　他将手中的甜点油糕搁在案几上，原本转身想走，没成想段沅突然翻了身，玲珑榻窄小，一翻身就要滚下榻，萧定阑不由俯身将她抱住，温香软玉，一时间，脑中只有这四个字。
　　他不由屏息，垂眼看她，两人靠得极近，她粉面桃腮眉眼秀气，带着尚未彻底舒展的稚气，景朝女子五官分明艳丽，倒是极少有她这般羞羞怯怯的……
　　羞羞怯怯？
　　萧定阑皱眉，想起她打算将他送给宜春公主，这等龌龊心思，简直没脸没皮。
　　想到他堂堂景朝四皇子竟然被一个深闺里的女子密谋“发卖”，目光暗沉，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她柔软的脖颈间，只要他稍稍用力，这个胆大妄为犯上僭越的女子就会当场毙命。
　　要是在景朝，她万死不能赎罪。
　　段沅缓缓睁开眼，她睡得有些发昏，碧纱橱上流光溢彩的软云纱让灯火显得那么不真实，她不设防的样子脆弱的很，似乎不仔细一些，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就碎了。
　　段沅看着他，竟然不吵不闹，就这么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喃喃呓语：“丞相，别、别杀我……”
　　萧定阑后背一紧，内心砰砰然，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他顿住，他突然将手松开，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滴水珠啪嗒落在他的掌心，碎了。
　　遥远的记忆深处，一股强烈的思念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呼啸而过，从他的心上穿越。
　　他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段沅，忙松开手。
　　“哎哟！”
　　段沅摔在地上，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阵吃痛让她彻底清醒，忙站起身，气恼地将案几上的点心摔在地上，红着脸怒道，
　　“谁允许你进来的？！无耻匪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