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4、试剑昆仑

　　董璧眼见秦斯逃跑，连声呼喝弟子追击，但秦斯轻功甚高，众弟子见追之不及，只得无功而返。董璧本就重伤未愈，适才与苏北冽一战又内息走岔，加之眼见秦斯逃走，怒火攻心，只觉得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董璧吐血之时众人皆惊呆了，竟无一人上前扶住他。片刻后，顾缃一声悲鸣，双手支地，勉力向着董璧爬去。袁博、安晚曼急忙抢上，一个扶师父一个扶师妹，又连声让弟子去把方鸿、董峦喊来。一时间场上呼喊者有之，救人者有之，奔来跑去传话者有之，乱作一团。

　　最先来的却是董岳。原来董岳一直藏在不远处，适才苏董相斗、秦斯露面之时他不敢现身，后来听见顾缃悲鸣，大着胆子远远一看，却见父亲被袁博扶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角兀自挂着血痕，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施展轻功一路飞奔而来。

　　董岳奔到董璧身前，一叠声地喊着爹，又抓起董璧垂着的左手，企图将自己内力输过去。董璧到底内力深厚，片刻间便已转醒，见到场上一团乱麻的场景，低低叹了口气，道：“缃儿莫哭……岳儿，你去带人找一副担架将你四师兄抬到他房间；晚曼，你去差人下山请大夫；阿博，你带几个人……苏庄主，且慢！”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苏北冽说的。

　　* * *

　　苏北冽本想带妹妹下山先找个大夫，闻言反手按剑，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冷冷道：“董掌门若想再战，亦无不可。”

　　袁博急道：“你现在和师父动手，分明是乘人之危！”

　　苏北冽尚未回答，北野倚着山门悠悠道：“刚才若不是我哥哥出手，只怕这位师兄并没有命再在这里说话。”为了演得逼真些，北野说话时刻意加上了颤音。

　　董岳双拳紧握，青筋暴出，一字一顿地道：“苏庄主想在这里杀了我，只怕没那么容易。”心下盘算着苏北冽已连战两场，内力必然消耗甚大，此刻动手颇有赢面。

　　北野道：“之前说定的是，若哥哥赢了董掌门，即可带走董二少爷。现下既然董掌门不肯认输，那就再来比过。算来我哥哥还与那魔教之人打了一场，董掌门却并未上场，反在一旁休息，已是大占便宜了。”

　　董岳冷冷地道：“昆仑也不占这个便宜了，苏庄主请在一边休息，那边的小姑娘，你来和我打。”

　　北野抬头按住了北冽的嘴巴，道：“昆仑是又准备食言而肥了？自徐长宁徐大侠创派以来，昆仑一十四代掌门攒下的名声，我看要在今日丢干净了。”

　　董岳怒道：“无知竖子！你以为有枕闲庄做后盾，就可在悬玉峰上大放厥词？

　　北野讥讽道：“若不是投了个好胎，有昆仑做后盾，只怕今日董二少爷压根没命在悬玉峰上教训人呢。”

　　董岳双拳咯咯作响，喝道：“都让开！小丫头，你先胜了我，再在悬玉峰上说你的高论罢。”说话间已越过了昆仑诸弟子，直往山门而去。

　　北野一见不好，展开轻功，快捷异常地绕着董岳兜了个圈子，口中道：“明明董掌门之前已经说了，若我哥哥胜了……”董岳道：“苏庄主何时赢了家父？”北野道：“那就请董掌门和我哥哥再比过，你对我动手是何道理？”董岳冷冷道：“你在悬玉峰胡言乱语，自然该教训一下。”二人口中对答，脚下却不停步，片刻间已兜了两个大圈子。

　　昆仑诸人眼见董岳追赶北野，心下虽知此事不合情理，颇有以大欺小之嫌，但董璧内力运岔，伤上加伤，既然适才没能杀成苏北冽，那么现在再打毫无胜算。董岳若能胜得苏北野，再一口咬死比武是昆仑赢了，或许昆仑颜面还可挽回。因此场上诸人虽心下均觉此事荒唐，但竟无一人出言阻拦。

　　苏北冽情知北野不是董岳敌手，正欲拔剑上前拦住董岳，却听得苏北野叫道：“哥哥，剑！”

　　苏北冽略一犹疑，北野已经跃到他身畔，抽走了岁寒剑，随后对着董岳连出三招，将董岳逼得退了一步。北野趁此机会，伸手在屋檐处略一借力，跃上前厅房顶，剑尖下垂，嘲道：“有种你上来。”

　　董岳冷笑一声，运起十分内力，向着北野拍出两掌。北野眼见掌风历烈，不敢硬接，只得向后退出几步。然后只听咔咔二声，却是董岳已经趁机跃上房顶。董岳平素不怎么练轻功，练的内功又是刚猛一路，才上屋便踏碎了两片瓦，如此倒显得武功不如苏北野了。

　　北野内功平平，轻功倒是甚佳——否则她也不敢一个人溜入昆仑。二人在屋顶上兜兜转转，北野过处瓦片丝毫无损，董岳过处则碎瓦横飞。北野口中笑道：“下手轻着点，这可是你家的屋顶。”董岳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又踩碎了两片瓦。

　　北野口中轻松，心中却暗暗忧虑，自己不敢正面接董岳掌风，只能仗着轻功一路连闪带逃，这样如何能赢下董岳。其时已近午时，日光渐猛，北野忽然心生一计，口中喝到：“看剑！”提剑一招“歌残雨催”，变“笑语柔桑”，再变“戏赋云山”，都是虚招多过实招数倍的招数。北野展开轻功，剑招变幻，待使到“空谷清音”之时，终于逼得董岳退了一步。北野却不进攻，而是收剑对着阳光一横，岁寒剑光滑如镜，反射日光。北野算得倒也精准，反射的日光恰好照进董岳眼中。

　　北野见计策成功，出剑使出“明月惊鹊”，剑尖不住颤动，模拟月下惊鹊。董岳适才双目为强光所照，眼前一片白光，又听得对方剑招繁复，难以听声辨其来路，干脆双掌一起向前推出，随即后退了一步，以求避过此招。苏北野一招使完，再变招“浮岚暖翠”。

　　此招是希音剑法中最为艰深的招数之一，剑招既奇且快，若练的极熟时，剑影简直犹如一团白雾。这招北野其实并未练会，出招不够快，剑路也颇为不对，若是与高手对阵，只怕此招不及使完便已被对方抓住破绽反击。但在董岳听来，此招剑法难以捉摸，心下便怯了，向着剑声来处打了一掌，又退了一步。

　　董岳这一步踏下，脚下却传来木材断裂之声。原来适才二人打斗之时已然踏裂了次梁，北野又找机会在上面划了几剑，适才北野所用皆是繁复变幻的招数，故而董岳竟未注意到此事。后来北野见时机成熟，横剑反射日光，用出难以听声辩位的剑招逼退董岳两步，恰好让他一步踏上裂梁。

　　董岳心知不好，但目力未复不知何处可以借力，只得顺势落入厅内，刚落地便觉剑气当头罩下。他反应也快，左足一蹬向右移去，随后用力跃起，心下算得自己已到了苏北野身后，便双掌合力向前推去，料想北野剑气来势凶猛，已经用了十成的功力，短时间内必然来不及变招。董岳掌力向前一吐，觉察到苏北野确然在前方不远处，心下正得意，忽觉左胸一凉。

　　董岳的视力在这时恢复了。他下低头，看见岁寒剑正插在自己心口之上。

　　原来北野使的最后一招，唤作“昨非今是”。历来剑法，从无全力刺出而中途变招向后疾刺之理，但此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前半招使完后立时收势，变招向后。又如果董岳双目完好，那么北野收势变招之时，他自能立时察觉、及时应对，但当时董岳目力未复，终究还是着了此道。

　　北野拔出岁寒剑，后退了两步，笑道：“昆仑派真小气，连自家房顶都不肯造结实了。”嘴角缓缓流出一缕鲜血，倒在了抢上前来的苏北冽怀中。

　　董岳递出的最后一掌，到底还是打伤了苏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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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寒剑拔出之时，董岳已然气绝身亡。昆仑诸人抢入前厅，见董岳气绝，均感悲愤。几个性急的弟子便道北野不该下杀招，要扣下北野为董岳抵命云云。片刻后董璧、董峦走入厅中，见董岳尸横就地自是悲愤交加，董璧直接推开了扶着他的董峦，扑到了儿子尸体上，痛哭失声。随后安晚曼、袁博、方鸿、顾缃先后入厅，见此情形无不垂泪。

　　北野和苏北冽缓缓退到了厅门外。苏北野挨了董岳一掌，她内力本就不足，挨掌的时候又正全力递出最后一招，无从躲避，因此所受内伤甚重。苏北冽正想输些内力过去，却被苏北野制止了。

　　北野面如金纸，勉力勾着苏北冽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道：“哥哥……别，我们得先下昆仑山……先下山再说。”

　　苏北冽一想不错，便将岁寒剑重新负回背上，抱起了北野，朗声道：“在下母仇已报，这便告辞。”

　　董峦悲愤道：“你们害死了人，这便想走？”

　　苏北冽冷然道：“此话十八年前，家父也想对令弟说。”顿了顿，又问：“不走的话，董大少爷又有何指教？”

　　董璧抬了抬手，示意儿子闭嘴，颤着声音道：“峦儿住口。苏庄主要下山的话，请便罢。我这帮不成器的徒子徒孙，日后自然会有人去枕闲庄请教。”

　　苏北冽一扬眉毛：“恭候大驾。”语毕抱着北野，头也不回地下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