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3、兄妹相会

　　北野伏在前厅屋顶之上，自然看不见二人打得如何，心下十分焦灼，不由得后悔起自己嫌内功无趣又难练，不曾刻苦用功，若自己勤加修习，也不至于在屋顶上空着急了。

　　此刻在悬玉峰的昆仑弟子几乎都到了，但百余人在一旁观战，竟无人私语议论，北野能听到的只有苏董二人出招时的呼喝之声。听到苏北冽之声渐弱，北野愈发忐忑不安，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安慰自己：昆仑弟子不曾欢呼喝彩，可见哥哥还未落败。

　　北野这边心乱如麻，秦斯倒是优游自得，她翻身换了个姿势，望着天空悠然道：“小时候有人和我说，昆仑八千峰论起天光日影，当以悬玉峰最佳，今日一见，悬玉流霞果然名不虚传。小妹妹你不看看么？今日之后，枕闲庄的人要再上悬玉峰可就难了。”

　　北野道：“你不关心输赢吗？”

　　秦斯望着天光，微微眯起了眼睛：“为什么要关心？今日不管谁死在这里，于我可都是好事。”

　　北野大惊失色：“死在这里？不该点到为止吗。”

　　秦斯挑眉道：“你这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董璧年纪那么大了，又身受重伤，今天勉强和人动手八成会伤上加伤，说不定过几天就呜呼哀哉了，即使侥幸没死，伤估计也是养不好了的。苏北冽那么年轻，再重的伤养个一年半载的也缓过来了，到时候再他来昆仑寻仇怎么办，那会谁能保护他的傻儿子？所以十八年前董璧可以放走苏其章，给昆仑赚个名声，今日却绝不会放过他儿子。”

　　北野愤然道：“如果不是董岳当年调戏义母，义母也不会孕中和人动手，更不会早产而死。昆仑妄称名门大派，却如此包庇这败类……”

　　秦斯神色冷漠，显是对这些陈年仇怨毫无兴致。北野低声骂了几句后，望着西边回廊，犹豫着问道：“……大哥武功不差，董掌门之前又已经受了伤，更何况大哥使剑董掌门用掌，占了兵刃上的便宜，也不是必输无疑罢？”

　　“若是只论武功，苏北冽倒有几分可能赢。”秦斯见北野面露喜色，轻笑一声后继续沉声说，“但他之前已打了一场，内力必有损耗；又未必存着杀死董璧之心，出杀招必有犹疑，比不得董璧为护儿子定然拼尽全力……”

　　北野听秦斯分析的头头是道，惊慌失措道：“那怎么办？”

　　这声问的急了，忘记压低声音，较为靠近前厅的昆仑弟子立时警觉，齐声喝道：“谁在上面？”

　　北野大惊，知道此时被抓不但自己有大祸，还要连累哥哥与枕闲庄。见秦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并无出手相助之意，北野病急乱投医，拉住了她左手的袖子，语调里已带上了哭腔：“帮帮我。”

　　秦斯蓦地心下一软，道：“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帮你。”

　　“好。”北野不假思索。

　　秦斯点点头，道：“闭眼，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睁开。”出手点了苏北野周身大穴，随后一抓她的肩头，施展轻功向西跃去。众弟子一片喧哗，不住呼喝一些“哪家小贼竟敢擅闯昆仑派”之类的话，却也没什么人敢直接冲上来。

　　北野在秦斯跃起之时便迫不及待地望向西边回廊，见苏北冽已被逼退至角落，一手扶墙一手使剑，而董璧两袖鼓起，正自猛力进攻。显而易见，苏北冽已处于下风，但岁寒剑防的密不透风，一时半会倒也不至落败。见苏北冽暂时无事，北野将悬起的心略略放下。

　　秦斯轻轻落在回廊廊顶，放下了苏北野，反手将背上负着的刀拔了出来，傲慢道：“一别半月，董掌门身子可大好了？呦，这都和人动上手了，想必左背上的刀伤好全了？”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 * *

　　董璧停手喘了两口气，抬头望着秦斯道：“不知阁下师承何人，与我昆仑有何仇怨？”

　　秦斯笑道：“师承何人那是不能说的，有何仇怨也要问我师父才清楚。听说我那一刀没有将董大掌门劈死，本来今日想来补上一刀，未曾想到半月过去，董大掌门不但已经不用卧床养伤，居然还开始亲身教导弟子武功，莫非是怕自己一死，昆仑派什么绝技失传？”

　　苏北冽道：“在下枕闲庄庄主苏北冽，并非昆仑弟子。”

　　秦斯点点头道：“我还想着昆仑派什么时候玩起了剑。既然你不是昆仑派的人，那董老头儿自然不是教你武功了。我看这位小哥才二十出头，原来董大掌门喜欢以大欺小？”

　　苏北冽道：“私人恩怨，与阁下并无干系。”

　　秦斯道：“这话倒也不错。那接下来我要干的事也属私人恩怨，与苏庄主并无干系。苏庄主还请站在一边。董老头儿，还是你和我打吗？”

　　董峦冷冷地道：“阁下这话错了。苏庄主虽是寻仇，但乃是光明正大前来，呈上拜帖，言明来意，我昆仑自当按江湖规矩以礼相待；阁下却是小人行径，之前潜入昆仑打伤我父，今日又有暗藏房顶窥伺之举，我昆仑对阁下可就不必待之以礼了。”

　　秦斯啧了一声，道：“这话听起来，你们是要一拥而上、倚多为胜了？这样倒是快多了。”语毕，抓起北野便向昆仑诸弟子抛去，口中嘲道：“上峰时山下抓了个会武的，原想问问悬玉峰近况，结果这人挨了我一下就晕了过去，昆仑弟子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我刀下不杀无名之辈，先还了你们罢。”

　　刚刚北野被秦斯抓着落到廊顶之时，苏北冽忙于抵挡董璧，无暇他顾。这时他却看得真切，被秦斯抛出来的正是他本该呆在家的三妹。苏北冽忙飞身冲上接住北野，见她四肢僵硬、双目紧闭，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一手掐她人中，一手按在她右手神门穴上，将内力缓缓输入，口中唤道：“小野，小野？”

　　秦斯抛出北野时，北野已心领神会，闭目装晕。被苏北冽接住后，北野在心中默数了二十下，然后用力喘了两口气，缓缓睁眼，低声道：“哥。”

　　苏北冽温声道：“小野别怕，已经没事了。”说着把岁寒剑重新负回背上，抱起北野，“他们要在这里打架，我们先去边上。”

　　* * *

　　苏家兄妹倚着昆仑山门坐下。苏北冽一边给北野推宫过血，一边询问北野为何会出现在昆仑山。北野把她尾随北冽溜出客北城，一路跟来昆仑之事说了，中间又不免添油加醋，说得这一路险象环生，多亏自己吉人天相，方得安然无恙；谈及为何会落入秦斯之手时，只推说在山下遇袭，被人偷袭后就此晕去。苏北冽念及北野经脉旧伤，心下忧虑起来，不由得多询问了几句，又责怪起北野不该自作主张跑来昆仑。

　　北野听得心下委屈，干脆抱着北冽哭了出来，抽噎道：“我……我也只是担心你啊。”想到可能差点就再也见不到苏北冽了，越想越是后怕，哭得竟有些止不住。

　　苏北冽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北野的背，道：“别哭了……你没事，我也没事。”

　　另一边秦斯与昆仑诸人已然打了起来。秦斯使刀奇快，轻功又佳，翻手间便杀了几名昆仑年轻弟子。袁博、文修平、顾缃三人齐上，合力勉强压制住秦斯。董璧连声让方鸿、董峦护卫年轻弟子离开，二人领命去后看着四人恶斗极是焦急，但胸中气血翻涌，几欲作呕，知道刚刚与苏北冽对阵之时已内息走岔，再用内力十分凶险，不敢妄动，只看着四人拆招。摸约半柱香后，秦斯一声长啸，提刀对着文修平中宫直进，想是内力运到极处，刀锋上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袁顾二人不敢正面拦截，一左一右闪了开去，文修平却避之不及。只听得一声惨叫，鲜血喷溅，文修平左手已被砍下，他眼睛睁得极大，满脸不可置信，倒进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顾缃脸上被溅了半脸鲜血，一时竟惊得呆住了，秦斯趁此机会反手一掌，正打在她心口。顾缃连退几步，摔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

　　这两人一去，袁博顿时险象环生。安晚曼上前援手，仍是不敌。此时董璧终于看出了秦斯的武功路数，喝道：“天声刀法！你是魔教的人？”

　　秦斯笑道：“老头儿没白活这些年，见识不错。”口中说笑，手下却没放松，眼看袁安两人就要在她刀下丧命。

　　苏北冽站起身，反手拔出了岁寒剑，冷然道：“原来是魔教余孽。”提剑加入战局。苏北冽剑法精湛，岁寒剑又甚是锋锐，形式顿时逆转。秦斯以一敌三，渐落下风，但场面虽于己不利，口中仍然不住嘲讽。

　　北野倚山门盘腿而坐，眯眼看着四人交战。眼见秦斯已落下风，心下一团乱麻：“她本可自行逃走，是我求他救哥哥才落入此般境地。她虽是魔教中人，但今日死在这里，是否算是因我而死……”

　　眼见秦斯要被三人合力擒住，北野忽然大声呻|吟道：“哥……我头好疼……”为了演得逼真，她双手抱头滚在地上，似乎头疼欲裂。

　　苏北冽闻言一怔，习惯性地向北野方向看去，秦斯趁此机会连劈三刀，逼得袁安二人各自退了几步，然后奋力一跃，在院中雪松上略一借力，已然出了外墙。众人追出山门，秦斯却早已去的远了。

　　昆仑诸人面面相觑，只觉今日之事是昆仑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