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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乡关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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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完全呆住了。她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只有听觉无比灵敏,还能捕捉到苏北冽的声音,尽管此刻她的大脑已经无法分析什么了,只是机械地记忆着:
“小野,我没对你说假话,但也没说全部的真话……十年前,我去了洛阳来宜庄,但我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尹堂主和戴掌门已经走了……或许是因为心虚吧,他们走之前放了一把大火。我到的时候,谁都没见到,只看到了漫天火光……”
“我……我确实没想到他们杀了夏家满门。我并不想这样……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或许他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很愧疚,很难过……虽然我也知道,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
“我不想、也不该继续待在来宜庄……我就到处走啊,天亮的时候,我在附近的山里,正在想要不要打些山鸡什么的,忽然,我听见有个小姑娘在哭,就顺着声音过去看看……那小姑娘的母亲,应该是失足跌到了,然后滚下了坡。那小姑娘见我过去,就冲了过来,扑在我怀里拉着我的袖子哭,说什么‘救人’、‘妈妈’什么的。”
“那就是你啊,小野……后来我渡了些内力给那位夫人,她醒了过来,告诉我她是钟毓。你的母亲。夏夫人当时已有孕在身……可惜,你的弟弟妹妹没能来到这个世上。”
“夏夫人说,她最近一直郁郁寡欢,那天本是上山去灵台庵听禅的,结果耽搁的晚了,在灵台庵里歇息。当年她思念亡夫,辗转反侧,出门透透气,忽见到家里起火……夏夫人观起火地点,知道不妙,估计是有仇家来寻仇,担心有人来灵台庵追杀她,于是不告而别,带着女儿偷偷走小路下山。”
“那小路废弃许久,十分难行,加之夏夫人身怀六甲,接连遭遇爱侣病故、家中生变……于是失足跌倒,滚下山坡,晕了过去……多亏她身边还有个女儿,不然可能就得死在那里了。”
“啊,夏夫人并不知道我是谁……可能以为我是个少年侠客?当时她也没精力想那么多了。她对我说,还有仇家要追杀她和女儿,自己现在已经命不久矣,早死晚死也无甚区别,但女儿才六岁,不能落入仇家手里……她恳求我,让我把你带去止岁谷。作为酬谢,她会给我《九虞录》……对,就是父亲念兹在兹的那本秘籍。”
“夏夫人还告诉我了一句话,‘岁华婉娩,望绝鼎湖’……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夏夫人说,让我去止岁谷,告诉谷主这句话,就可以得到《九虞录》……她又把她的佩剑慧定剑给了我,作为证物。”
“夏夫人就告诉了我这些……然后她就嘱咐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乖乖的……然后,夏夫人随后一掌击在了你的百会穴。”
“别怕……她是你的母亲,怎么会害你呢……她是将毕生内力传给了你。之后她内力枯竭,更支撑不住,念了几声‘之宣’后,便仙逝了。”
“她没有告诉我她是来宜庄的人……虽然听过些武林传闻的人也都能猜到。她去世之后我也不敢再耽搁,随便找了个山洞,将她用石块掩埋了,也没敢立碑……然后我就离开了。”
“当时你已经晕了过去……接受的内力对你来说,实在太多了,多到丹田不能承受。那些内力无法进入丹田,只能在你的奇经八脉中流窜,最终让你的任督二脉被封住了……那些内力也就没法用了。这也让你受了极重的内伤。”
“我不敢去止岁谷……若我去了,回头贾谷主一查,那枕闲庄怎么办……我不敢暴露,可是小野,我对这些……对我父亲做的这些事,很愧疚……我就决定,带着你回了枕闲庄。我决定把你养大……”
“到家之后我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天了……这倒省了很多事。当时你因为任督二脉被封,气息奄奄,我就顺势宣布你是我刚刚去世的乳母之女。我乳母当时家乡确实在闹瘟疫,她和家人都去世了。我就宣布,你是她仅剩的幼女,被带出疫区托与了枕闲庄,我念及乳母恩义,决定收她为义妹。”
“小野真的是你的小名,夏夫人是那么喊的……所以你叫苏北野。可能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你受的内伤很重,几个月后才渐渐好了,但是你对过去的事都不太记得了……我也怕你记起来,有一天忽然说自己是来宜庄夏家的女儿……那会我老说你,让你别拿做的梦当现实,时间久了,你也就不提这些事了。”
* * *
这时,或许是那半刻钟的时间到了,秦斯远远地喊道:“苏庄主,苏夫人,既然你们不出来,我们就进去了!我数到五,大家就冲!”
苏北冽充耳不闻,继续说:“我终于把这些话告诉你了,小野,我瞒了你十年了……我真的很难受。”
“一!”
北野心急如焚,她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出声道:“哥哥!……你先放我出……”
“我给你编了一个同心结,快完工了……”苏北冽压根不打算听北野的话,他继续说着,“就放在我房间柜子上的一个描金铁盒里。如果……没被毁了,小野,你事情过了之后,记得带走它。这是你十七岁生辰的礼物。”
“二!”
北野喊道:“哥哥!你先让我出去……”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机械地叫喊着。
苏北冽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小野,你出去后,要把戴掌门……戴柏他做过的亏心事公之于众。他不配安安稳稳地进棺材,小野,你要记住,他害死了你的父母,还屠了整个来宜庄。”
“三!”
北野已经哭了出来,脸上涕泪纵横:“哥哥!”
“出口处有一个地砖是松动的,里面是慧定剑……你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去止岁谷,贾谷主会帮助你的。”
“四!”
北野还想挣扎一下:“哥哥!”
苏北冽沉声道:“小野,你出去之后……练好武功,帮我报仇。”
北野愣住了。她一直活在苏北冽的庇护下,从不觉得自己武功有朝一日能超过他,更别说哪天帮哥哥去找场子或报仇。
苏北冽不再说话了,或者已经出去迎敌了。
总之,北野已经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北野咬了咬牙,转身沿着地道开始奔跑。
她的身后,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隔得远了,这声音已经十分细微,但听在北野耳朵里,依然犹如焦雷:
“五。”
* * *
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北野终于跑到了地道出口。
在出口处,她试了一圈,果然有一块地砖下面是空的。撬开一看,里面确实有一把剑。
北野也不敢多待,拿了剑后迅速放好地砖,随后继续往外跑去。
出口是在一个山洞中。洞内一片漆黑,又有大小不一的道路纵横交错,北野在洞中乱走一气,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她虚弱地瘫坐在了地上,喘了几口气,忽然听到了水声。
北野顺着水声走去。她运气不错——虽然今天说这句话有些讽刺,前面不是死路。北野打量火折一看,是一道暗涧,看不出水多深。北野伸手试了试,确认了这是活水。
北野略一思索,决定试一次。她将两把剑负在背上,抱起一块石头,默念了一边内功心法里屏息的口诀,随后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中。
水下十分难行,北野走了一会,便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水流冰凉,已经冷到她手指发僵了。又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后,北野不得不探出水面换气,脑袋却撞上了一块钟乳石,疼得当场就掉下了眼泪。
北野强忍着疼又走了一段,发现接下来的路已经无法站着走了,可是那条不过二尺来宽的通道尽头有似乎有光亮。那可能是山涧水的出口。
略一思索后,北野最后换了一口长气,然后放下手中抱着的石头,任由水流把自己冲了进去。
这时已经无法换气了。屏息得久了,北野内功平平,已经有些神志模糊。她甚至觉得,可能自己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黑暗而冰冷的山涧中,只有岁寒剑和慧定剑陪着自己。
它们分别是哥哥与母亲的剑。
北野几乎要陷入黑暗的梦境时,忽然眼前一亮,随后和水流一起砸在了一处浅滩上,这一冲之力甚大,她全身都疼了起来,尤其是背脊处,更是如刀割般。
躺了一会、恢复神智后,北野勉力站了起来,也不顾身上衣服湿淋淋的,便开始找路下山。
她要找一匹马,用最快的速度去洛阳。
* * *
北野在山脚下用自己的耳环换了一匹马,并问明了去洛阳的路时,大半太阳已经沉入了西山,只余着一个小角,最后觑着这个世界。
北野背着落日余晖,扬鞭策马,向东而去。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首古诗。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她不知道这首诗是谁教她的。
正如她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