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32、知来藏往

　　愧疚和自责几乎要把北野淹没了。她甚至觉得是自己害惨了苏北冽——若不是自己任性离家出走，以苏北冽的武功，不说保全所有人，起码远遁自保总是不成问题的。

　　北野捧着苏北冽的手，带着哭腔急切道：“那我们现在就走！那些人武功不见得如何高，我今天还杀了一个……他们不管来了多少，定然拦不住我们。”

　　苏北冽温声道：“小野，没事的，我们都能平安离开的。你还不知道，这屋子下面有一条密道……”许是怕隔墙有耳，这句话是苏北冽抱住北野，在她耳边轻声说的。

　　“密道？”北野十分惊讶，“……霹雳堂那种？”

　　苏北冽道：“差不多吧。当年客北城周围总有些贼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祖父路见不平曾经杀了几个，便与他们结了些仇。后来祖父母定居于此，建了枕闲庄。祖父担心那些贼人哪天偷袭，祖母武功不高，对付不来，就请了机关高手，在地下建了条密道，直通城外。”

　　“这些我都不知道。哥哥，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北野略略有些不满。

　　苏北冽笑道：“又过了几年，祖父约了五个朋友，把他们杀的七零八落，少数逃得性命的也不敢再靠近这里。客北城周围已经太平了三十年了……你不知道，这难道不是好事？何况当年你和阿离都小，若是你们到处说这事儿，便不是‘密道’了呀。”

　　哥哥看上去胸有成竹。北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她欢然道：“那我们走吧，哥哥。”

　　苏北冽叹道：“可惜了枕闲庄。这可是当年祖父母亲手……”

　　“只要人还在，庄子总能再建的。”北野安慰道，“我会陪着哥哥的，我们能像祖父母那样，重建一个枕闲庄。”

　　苏北冽尚未回答，忽听外面有一女子的声音遥遥传来：“北野小妹妹，你见到哥哥了吧。快劝劝他，让他把东西交出来，我还可以放你夫妇一条生路。”

　　是秦斯的声音。

　　* * *

　　北野全身猛地一抖。苏北冽张开双臂，把北野紧紧抱在怀中，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了：“小野，别怕。”

　　北野应道：“嗯，哥哥，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因为脑袋还埋在苏北冽衣服里，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北野没有撒谎。那一刻其实她心中无比平静，不管是死亡或者是别的什么，都没能让她害怕。

　　声音还在不断传进来，秦斯说话之时显然用上了内力，隔着百余丈、两道门，依然清晰可闻。她说得很慢，听起来仿佛胜券在握：“苏庄主，我知道，你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即使以命相挟，你也未必会屈服……若你强行突围，我也确实没有把握能留住你。但今日即使我们赢不了你，可你夫人呢，她的武功如何，你我都清楚……”

　　北野忽然反应了过来。她想通了之前那些事儿的诡异之处：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何不围攻自己——那是怕自己逃跑。他们确然是在等，但他们等的不是同伙，亦不是进攻枕闲庄的时机。他们等的……是自己回庄。

　　他们要用自己来逼苏北冽屈服。

　　对秦斯的话，苏北冽不予置评，他只低声对北野道：“小野，待会我去把机括打开，你带好剑……里面估计没什么光亮，你得跟好我。”

　　秦斯还在说话：“苏庄主，你可听清楚了，若你不把东西交出来，我保证，你的新婚夫人活不到明日中秋佳节……”

　　北野恍若未闻，却问道：“哥哥，你都不问问我，这次出去看到了什么吗。”

　　“先别说这些了。”苏北冽显然并不想知道北野在来宜庄看到了什么，起码此刻不想知道，“我们抓紧时间……小野，你身上有火折吧？”

　　北野应道：“有的。”

　　苏北冽道：“带上火折，其他都别带了……再带上剑，我们走。”

　　北野应了一声，扶着供桌站起来，忽然想起一事：“唉，义父义母他们的灵位怎么办，不带走吗？”

　　“灵牌没了可以再做。死人哪有活人重要，父母、祖父母若在天有灵，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苛责我们的。”苏北冽亦背好了剑，“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开机括……”

　　北野在心里念了两遍“死人哪有活人重要”，深以为然，正要开口说话，未曾想到一直在口出威胁之语的秦斯话锋忽然一变，转而说道：“苏庄主，此刻莫不是在想，你们可以靠庄内密道脱困？”

　　北野与苏北冽同时大惊失色，愣在原地。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片刻后，秦斯的声音继续传来：“很惊讶么？这还得多谢你的好弟弟，他告诉了我这件事。要开密道，是在祠堂外厅左手边第三个烛台，往左数四块地砖，那下面就是机关所在，对么？”

　　苏北冽呆呆地站着，口中喃喃自语：“阿离……怎么会，阿离为什么会和她说这些？”

　　北野见哥哥如此反应，心下了然，秦斯说的八成是实情。她叹了口气道：“哥哥，现在先别想那么多……我们……我们……”北野也卡壳了，她“我们”了五六次，可实在想不出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苏北冽略一思索，便做好了决定，他把岁寒剑递给了北野：“拿着。”

　　北野本以为哥哥是要去空出手拿些别的什么，便接过了，没想到苏北冽接着说道：“你带着剑，沿着密道赶紧出去，我在这里帮你守着，能拖得一刻是一刻吧。”说着，从北野处抽走了长川剑。

　　“哥哥，我们一起走啊。”北野心跳骤然加快，脑中一片混沌，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颠三倒四：“我怎么能……哥哥，我总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这时苏北冽却开始点蜡烛，小火苗一朵一朵燃起，室内渐渐明亮起来：“我们总要起码出去一个，小野，你记得出去之后给武林盟报信……”

　　“我在长安见过贝盟主的女儿了！他们会知道的。”北野说得匆忙，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苏北冽有些惊讶，但此刻也来不及细细盘问了。他点完了所有蜡烛，灭了火折，继续道：“我拖着他们，小野，我起码能给你争取一盏茶的时间……”

　　这时秦斯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来：“苏庄主夫妇考虑好了么。再过半刻钟，你们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进去了。”

　　“来不及了，小野，你快走。”苏北冽走到外厅，果然在进门左手边第三个烛台往左数四块地砖出掀出了一个孔洞。他伸手进去，按动了机括。

　　内室供桌边两块地砖无声无息地翻开了。这里果然有个地道入口。

　　“我不走！”北野全身发凉，额头却已经开始冒汗。

　　苏北冽佯作生气状：“小野，你听话，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北野还想说什么，苏北冽却出其不意地直接动了手，几招便扣住了北野的手腕，随后直接把她半押到了地道入口前，提着她的手，把她轻轻放了下去。

　　入口的地砖又重新合拢了。

　　北野又惊又怕。地道狭窄，无从用力，难以攀爬而上。北野转念一下，倒转岁寒剑，用剑柄敲了敲上方，随即内心更绝望了：地砖下原来还有一层钢板，自己绝无可能从下往上破开。

　　苏北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因为隔着几层砖块钢板，落到北野耳中已是十分细微：“小野，快走，不然你可就对不起我了。”

　　北野心跳得厉害，但她又觉得自己从未那么冷静过：“我不走，哥哥，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苏北冽喝道：“胡闹！”

　　北野也不喊话了，她用岁寒剑剑柄有节奏地开始敲击头顶上的钢板。她知道苏北冽听得到。

　　苏北冽等了一会，终于还是无奈道：“你要怎么样呢，小野。”

　　“放我出去，哥哥。”北野一边回答，一边手上还在继续敲着，木质的剑柄和钢板撞击，发出“托、托、托”的声音。

　　苏北冽道：“你会死的。”

　　北野坚决道：“如果今日枕闲庄……终究难逃此难，我也该和你一道面对。若是对方武艺高强，正不压邪，我们终不能敌，那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

　　苏北冽道：“小野，你才十六岁。”

　　北野迅速答道：“哥哥，你也才二十五岁。”

　　苏北冽沉默了。

　　* * *

　　在北野以为自己要胜利的时候，苏北冽重新开口了：“你不叫苏北野。你不是枕闲庄的人，没有必要死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释然。

　　北野道：“我知道，我是被收养的，可是……”

　　苏北冽打断了北野的话：“你不是。你姓夏，是来宜庄的后人，庄主夏之宣的女儿。”

　　北野脑海里似乎轰隆隆滚过几个焦雷，但苏北冽的话依然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十年前，爹爹确实内息走岔，走火入魔，没能去来宜庄，但是我瞒了你一些事。小野，那次父亲……托我代父前去。所以，我去了来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