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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路远山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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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洛阳的路是不久前才走过的,因此北野这一路上倒是还算顺利,没出什么大的岔子。也多亏这路是走熟了的,不然以北野那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若是要去开封、扬州、胶州等地,只怕得等猴年马月才能到。
曾经被北野心心念念的中秋节,自然是只能在路上度过了。北野甚至不敢去多想这回事——她想到自己曾经走在这条路上,每天数着离家还有多少路程,算着能不能赶回家过中秋,甚至还想着今年厨房会不会弄些新花样的月饼,就悲痛欲绝、柔肠寸断。而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扬起鞭子,重重地抽一下马而已。
可惜中秋佳节,普天同庆,并非是北野想躲就能躲过的。白日里在官道上纵马赶路,周围非车即马,倒也无暇多想;可到了夜间,即使北野投宿的仅是一个摸约三四百户人口的村镇,无桂花可赏、无桂花酒可品,但民众们也点起了花灯,说是燃灯以祝月色,并设下香案,迎寒拜月。祭完月后,大家分了祭品,小孩子们便去分月饼了,其他人便三三两两地一边谈天,一边赏月。
北野也被客栈老板娘热情地塞了两个月饼,说是见小姑娘孤身在外,可怜见的。那月饼甚是粗糙,远远比不上枕闲庄厨娘的手艺,更没有桃仁、瓜仁、花生仁、桂花、青梅、青红丝、豆沙等做的馅儿,仅仅是最普通的猪油白糖月饼,白糖还有些沙,酥皮也是碎的,可北野咬了一口,忽然间眼泪就下来了。
客栈老板娘吓了一跳:“我这月饼里可没放辣椒啊,怎么姑娘倒哭了?”
北野闻言又有些想笑,嘴里还含着一口月饼,脸上表情便有些扭曲。她努力把口中的月饼咽了下去,擦着眼泪道:“不不不,月饼很好吃,老板娘,你的手艺真是比我好多了。”
老板娘得意道:“那是,我也做了快三十年月饼了,你去问问村里,谁不知道我的月饼好。”
北野笑着应了几句。这时老板娘的儿子抓着几块糍糕小跑进来,口中喊着爹爹喊妈妈去天井一起看月亮。老板娘大笑着上前拉过儿子,一边用帕子给他擦嘴角一边道:“姑娘,我先出去了。今儿中秋,你也记得拜拜月亮,嫦娥娘娘会保佑你的。”
厅中便安静了下来。隔着门还能清晰地听见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更显得北野孤独无依。
北野自来不信鬼神之说——昨日之后更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的鬼话。她走到窗前,看着淡金色的月亮伴着无数星星高悬天际,忽然想:“那嫦娥在广寒宫寂寞得久了,会忘了丈夫后羿,爱上伐桂的吴刚吗?”
北野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笑着笑着,晚风吹入窗子,她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有了好几条泪痕。
北野看着自己手上的水渍,忽然毫无理由地想,哥哥也在看着月亮吗。明年中秋,他们还能在一起看月亮吗。
虽然知道此生此夜不长好,可也难免想问明月明年何处看。
* * *
接下来七八日,北野一直星夜兼程、一刻也不耽搁地赶路。可北野匆匆买的马原不甚佳,只是皮料商人拿来代步的,如此日以继夜地走了一千多里里后,北野尚能支撑,它却挺不住了。过了太原府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马前腿一软,然后整个身子斜着倒了下去,口吐白沫,再也起不来了。
北野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之前出门时,她用的都是日行千里的骏马,从未发生过行的太急把马累到的事。见那马无力地蹬着蹄子,显然一时半刻是好不了了,北野一时竟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若说再买一匹,她身上也没多少钱了,何况此处十分荒凉,压根没有地方去买。
北野愣了好一会,终于做好了决定,弃了马,沿着官道慢慢开始走。当时朝廷所建官道,隔十里置铺,隔六十里设驿,她从了上一个驿站出发后,又已经经过了三铺,那么离下一个驿站当不足三十里了。
“还好路不远,走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北野安慰着自己。至于买马的钱从哪儿来,那也只能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想办法了。
为了节约体力,北野走得并不快。不少路过的人见她一个少女孤身赶路,十分奇怪,但见她背上负着两柄剑,倒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摸约过了一刻钟,有一辆马车从她身边路过,带起的扬尘尚未落地,车夫忽然“吁”了一声,勒住了马。
一个女子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惊道:“苏姑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是戴岚。
北野也很诧异,随即想起两人上次遇见时候的事,又觉尴尬。
戴岚见北野不出声,便跳下马车,走近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之后……苏庄主呢?”
“岚儿,不是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滥好心。她不说你就由她去呗。”尹钧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是了,他们两个总是一起出现的,正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北野忽然想起来,尹钧、戴岚显是认识秦斯的,她最近脑子里一团乱麻,此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北野上前拉住戴岚的胳膊,哭道:“秦斯……她带人围攻枕闲庄,哥哥自己留下抵挡他们了,让我带着剑去找人求助!”说着解下岁寒剑,从剑鞘中把剑拔出了半截,露出“岁寒”两个篆文。
见戴岚面有疑惑之色,北野忽然想起,戴岚可能还不知道秦斯是谁,便出言提醒道:“就是……上次你们来枕闲庄,看到的那个姑娘!”
戴岚大惊,回头唤道:“钧郎!她说小符她……她带人去围攻枕闲庄了!”
适才还一副冷漠姿态的尹钧忽然跳下马车,以比戴岚更快的身法冲了过来,喝问道:“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北野刚启唇欲言,忽然想起,眼前的两个人便是尹炯和戴柏的儿女,尽管他们应当未曾参与围攻来宜庄,但毕竟不能说实话。于是北野咳嗽了一声,这几天都没怎么动过的脑子飞速地重新运作了起来。
最终北野略去了大部分细节,只模糊地说自己偷溜出去玩,结果回去的时候发现有人围攻枕闲庄,哥哥塞给了她岁寒剑让她独自逃走,而自己则帮妹妹御敌以拖延时间。随后戴岚问起为什么秦斯要围攻枕闲庄,北野只推说她可能是去找一本秘籍的,既然针对枕闲庄,那大约是希音剑谱了。
“她一个用刀的,抢剑谱干嘛?”尹钧质疑道。
北野只能推说不知,又说自己的马累倒了,求戴岚借她些银两,好去前面市镇买马匹。
戴岚从自己的荷包里数了六个小金元宝给了北野,又问:“你这是要去哪?武林盟吗?”
北野摇头道:“哥哥让我去洛阳,找止岁谷……唉,我还不知道怎么去那里呢。总之,先到了洛阳再说。”
尹钧和戴岚对视一眼,俱是十分疑惑。尹钧疑道:“从没听说枕闲庄和止岁谷有交情。”
北野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哥哥那么说,我就那么办。”
这究竟也是小节,尹钧也没就问下去,反被北野问道:“秦斯……就是你们口中的‘小符’,究竟是谁?”
尹钧面现尴尬之色,北野又转向戴岚,恳求道:“这对我很重要……我得知道她的来历,可能这能帮我救出哥哥。”
“她的过去对救人并没有什么用处。”尹钧脱口而出。
戴岚横了尹钧一眼,道:“钧郎,若苏姑娘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必须去一趟武林盟。这是大事。”
北野急道:“对……还是戴姐姐提醒了我。秦姑娘带着的人,看起来都不像名门正派,我猜……可能是多年前魔教失散的那些党羽。”
尹钧显然想不通此事,喃喃道:“她?……她怎么可能号令得了魔教党羽?莫不是你看错了?”
戴岚道:“钧郎,她的武功……已经很强了。比你我都强。她定然有了什么际遇……”
北野猜测道:“可能,比如说,她是哪个魔教长老……甚至就是魔教教主的女儿呢。这样的话,号令属下也就不奇怪了。”
尹钧、戴岚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见北野神色迷惑,戴岚叹道:“这说起来……也是一些旧事了。她本来不叫秦斯的。她叫尹符,兵符的符。”
北野一听这个姓氏,便猛地转头看向了尹钧,惊讶道:“她是霹雳堂的人?可她用刀啊。”
“也……算吧。”尹钧说得有些犹豫,“当年我和岚儿……这是多少年前了?十五年?”
“十六年。”戴岚道。
尹钧点头道:“嗯,十六年了……十六年前啊,我和岚儿都还小。那一天,岚儿来成都找我玩,我一时兴起,说要带着她去走那条密道……苏姑娘,那条密道你也是走过的。”
北野应了一声,心中却忍不住想:你们家那密道那么多人进过,真的还算“密”道吗。
尹钧道:“我们一直走到了密道出口,出来已经是成都城外了。我们不想走回头路,打算直接走大路进城……结果还没走到官道,在山路上,我们撞见了一个小女孩,抱着两具尸首在哭……她才五六岁大的样子。那两具尸体当是她爹爹妈妈,看情形大约算被山贼杀人越货了。”
北野道:“这……这便是……”
尹钧点点头,戴岚道:“对,就是你口中的秦斯,她原来叫尹符,桃符的符。十六年前,她也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