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最终章 ...

  •   和吐蕃的战役正式打响,奉命留守敦煌的刘则忍事先没有消息就突然回归。无军令而归,置河西不顾,理应受军法处置,但他给沈绥带来一个消息:周浣然辞去吏部尚书之职,获封为都尉,正在河西开战。

      所以他才让弟兄们留在敦煌,与王师左右夹击对抗北方部落,自己则及时回到龟兹传递消息。

      叶栾今日仍着女装,心里有些欣慰,周浣然终于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在这个紧要关头更是有如救星出现。那么陆峥呢,怀绪呢,他们怎么样了,叶栾一概不知。

      刘则忍从地上站起来,递给沈绥一封厚得不可思议的信,上面写着“都护亲启”,刚劲张狂,叶栾认出那是周浣然的字迹。刘则忍觉得在他们看信的时候还站在这里不太合适,说了声便先带上门退出去了。

      沈绥把信纸抽出,一折一折地打开,移了一下手臂,让叶栾容易看清楚。

      风把窗打开了,携来似曾相识的气味。周浣然告诉他们,大周土地上各个角落都在发生着变化。

      陆峥镇守北方边境营,据说他已经和那位回纥女子成亲。李怀绪新帝即位,在京中主持大局的谢禹舟、袁明焕、李韫之和赵启怀都在不遗余力帮助他。

      李韫之和他的妻在长安城也生活地很好,据说不久前怀上了孩子。蒙圣人恩准,特批他可两日一归家。但陆有莘回头安慰他说不用,她想她的时候,会自己去皇城看望。

      为重振这个王朝,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呕心沥血,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利益。简短交代李韫之的夫妻生活时,周浣然的言语中透出一点艳羡。

      但大明宫不再热闹,太液池畔也不再有莲花灯亮起。很少听闻过李宜鸢的消息,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主经过那场吐蕃要挟后,似乎收敛了许多,长久在谢府中,不大能出门。

      接着他详细交代了一下袁明焕的事情。他说官员们在长安城外找到袁明焕,已经是叶栾离开长安的第二天早晨。

      他看起来没有太大异样,只是身上有点脏,脸色也不太好。那以后,他虽然还是经常笑,经常呆头呆脑的,但有些地方,明显与从前不一样了。

      大理寺卿悄悄告诉过周浣然,袁明焕没公事干了的时候,就会开始写信,没完没了地写,却也不见他寄出去过一封。某天,好事的大理寺卿趁袁明焕不在,打开他的抽屉偷看,一沓沓捆绑起来的信件里,每一封上面都写着“叶尚书亲启”。

      分明周浣然跟叶栾更熟悉,但封皮上却写的是“都护”,这可能就是周浣然没有要叶栾看这封信的原因所在。但他显然忽略了,他俩从不会有意隐瞒对方。

      “大概他还有话没对叶栾说罢,但叶栾没有给我们一个体面的告别,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得知她是女子的那天晚上,我无比震惊也由衷钦佩,从地方官员到朝臣正三品,已经够不容易了,你千万不能辜负她。”这几句周浣然书信上的原话,叶栾看在眼里,然后别过脸,不再看下去。

      周浣然最后那几句对沈绥的“忠告”其实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必要,但这正是同僚间纯挚情谊的表达。

      “韫之?” 沈绥看完了这张,再打开信封里的另一张,不是同一个人的字迹,落款是李韫之和陆有莘的大名。

      他得知周浣然即将离开朝廷前往河西之后,便托周浣然他稍信,由陆有莘代笔,夫妻俩一起完成了这封会远涉重山的信。关切与担忧,都无比真实。

      叶栾看着还是鼓鼓囊囊的信封,抽出来一张张打开,果然都是不同人所写,再一齐放进了这个袋子里的。她把书信依扇形重叠放置,让落款处每个人的名字都露出来。

      谢禹舟、李怀绪、赵氏家人和一些有过交集的同僚……这些人的心意在战火横行的现世显得尤其宝贵,叶栾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此刻她无比庆幸。

      最后,竟还有一张李宜鸢的来信。叶栾取出来看过,微微叹了口气。

      沈绥正读到李韫之的话,“三月害喜严重,娘子体弱,虽居于皇城之内,恨不得插翅飞去,唯恐妻娘子凭生差池。此忧耶?怖耶?外人看来可怜,我只知是得其甜,必先尝苦涩,而我对此亦是甘之如饴。”

      沈绥的目光在“害喜”二字上停了下,然后听到叶栾的叹息。他抬头问,“怎么了?”

      “前尘往事,俱已了结,”叶栾弯下腰,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正巧看见李韫之的写,“有莘的孩子都三个月了,这时候出生的孩子一定会无比坚强。”

      沈绥摸住她的手,很凉。那一刻,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李韫之这封信的主要来意是在催促沈绥,该处理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关于叶栾的身体状况,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情。何况在这个水深火热的纷乱年代,对于生活在西域的中原人来说,成家生子都太过奢侈。

      外面响起阿昴的吆喝声,他敲了几下门,叶栾便从里面打开了。他背着行囊,尚且惺忪的眼里还带着焦急,“听说于阗镇也开始不太平了,我先回去看看我的家里人。”

      “去罢,注意防范。”叶栾点点头,随他一起出去。刘则忍已经在门外等待多时,似乎还在与唐司阶攀谈得宜,与他们错身而过时,刘则忍正式问候了声“夫人”,倒弄得叶栾顿了会才下去脚。

      一回头,沈绥的书房门已经被轻掩上了。

      阿昴听着更加惊讶,走了好长段路,终于忍不住问叶栾,“你到底是男是女?我没记错的话,你原本是个周朝的京官啊!”

      叶栾展了下双臂,未有刻意隐藏的意思,道:“你看我像男像女?”

      “噢,我懂了,”阿昴轻轻一跳,让包裹上移不至于下掉,“但你现在既然不伪装了,那从前的东西岂不是都没有了。”他并不了解中原的男女观念与法典制度,思想与大半西域人一般包容开朗,得知真相后也只是合理惊诧,同时戳到了一个致命的事实。

      靠欺骗得到的辉煌,都会被顺理成章收回。无论皇帝是否亲自下令会收回她的宅邸、职位和俸禄,她的身份一旦公之于众,都难逃世人的言语评断。然而她本就不可能一辈子伪装下去,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想到的事情。

      “无碍。” 叶栾唇角微弯,分明还有更深的话语融化在了那不痛不痒的笑意里。前面就是大门,叶栾停在了这里不再送。

      阿昴耸耸了鼻头,一脸不解。利弊如此分明,但他心底里又觉得叶栾这样选择没有错,说不出理由来,可能需要更复杂的汉语词汇来形容,但他还没学到那地步。

      “真是奇怪的中原人噢……”他嘟囔着跨过了门槛,转身对叶栾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直至少年离去的背影终于消失不见,叶栾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快步回到她自己的房里。矮凳上对着妆镜台默然坐了良久,打开妆奁,找到一面铜镜,冷光乍开里映出一张容颜。

      没来得及看清自己,叶栾直接把镜子一叩,放开回去装好,起身去了书房。文牒书籍占了大半空间的书房里,她呆着会莫名其妙感到舒适很多,大概是多年来习惯使然。

      她找到了许多记载有西域历史、风土与民俗等相关的书籍,如同那年新上任平楚县县丞一样,开始没日没夜地翻阅记录,力求在开战猛烈时,即使没有外来军需,便于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力保后方稳全。

      而沈绥此前已为此做过不少,只是部分西域百姓的日常生活重心依然停留在放牧这块。米饭可果腹去饥,补足精神,让士兵不沾米饭却只食牛羊肉只能说是可笑至极。

      休兵不战时,鼓励士兵自主开垦,目前只能先暂行这个法子。叶栾正看着书上某一列,越努力看越把头埋得低,她自己还没注意,油灯里的油已经快烧净了,印刷的小小字体根本不经看。

      书房里又潮又暗,他推开门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脚步声也压得极小。一眼就看见了趴下半个身子的叶栾,径直走了过去,俯身在她案前,道:“太暗了,歇会罢。”

      叶栾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微微敞开的门,直接把书册合上,接过沈绥递来的毡毯,站起来裹住自己,再走到他身边,说:“西域的冬天来得真早。”

      沈绥轻轻握起她的手,带她走到中庭一棵硕大的柏树下。亭亭树冠顶着一苍穹的星河灿烂,月色如霜般倚在枝干。

      他看了看高悬的银河,绮丽地像是在诉说无数个古往今来的故事,然后低头对叶栾一字一句道:“但不会太冷。”

      从此在西域生活的数十年间,帝国版图无时不刻不在发生重大变化。北方的回纥被彻底平定,突厥又携着仇恨归来直逼长安,陆峥所坐镇的北庭都护府势力日趋增大,得胜之后难以喘息,转身投入又与突厥的战争。

      周浣然举大周旗幡率军浩浩荡荡进攻河西,敦煌百姓也应声而起,斩木为兵,供抗北狄南蛮。叶栾和沈绥定居龟兹第三年,周浣然的军队才终于打通从凉州到甘州、肃州的道路,夺回张掖河,让帝国的旗帜重新插上祁连山山顶。

      同样是在第三年,收复甘州与肃州之后,李怀绪将当朝礼部尚书实为女子的事昭告天下。她已远走西域多年,但京中礼部尚书之位一直空悬。朝廷知道这个消息后自然议论沸腾,但她已远走西域多年,加之朝中三位要员的镇压,把不利流言都降到了最低。

      至于西域的百姓能不能知道这个消息,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一开始,她便是着女装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他们也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从长安远道而来、致力于西域经略的女子。

      吐蕃在这些渐渐呈现出自主衰弱的迹象,内乱频起,部族之间矛盾激发,对于侵犯河西四郡的战事已是不暇。

      唐司阶最终因那同意谈和之事按律令处置降低职位,新提拔上来的将领被留守安西都护府,沈绥亲自率领军队向东进发,冲破阳关,到达沙洲,支援周浣然。

      叶栾在龟兹筹备农桑开垦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沈绥要离开的当晚,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那是两句晦涩的吐蕃语,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咬字与声息让她不自禁瑟缩了一下,靠在枕上扭过头。

      沈绥趴下身体,鼻尖靠在她的发间呼吸,木槿香此时闻起来更浓。叶栾的手背压在铺面上移,滑进枕头,取出那块三角符,让纤细的红绳挂在在脖子上,说:“明早记得叫醒我。”

      他们都是经历了无数次离别的人,或战事紧急事出突然,或牵系家国奋不顾身,即使早就无惧于战火与死亡,却永远学不会习惯最简单的告别。

      “玉门关的柳,该出新芽了。”玉门关在阳关东面,靠近沙州。远道而来的汉人在那里培植了柳树,很奇怪的是,在那干燥炎热的气候里,柳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每年春天,玉门关内嫩柳成荫,柔软绿绦映衬碧浪黄沙,堪称陇右道内一大美景。

      柳树柔美纤丽,在江南与中原备受推崇,但许多人似乎因其外观而忽略了本性。它们耐旱耐热,深埋土地里的树根会遒劲张开,紧抓住任何能帮助生存下来的养分,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叶栾听懂了沈绥的话,他是在向自己承诺:很快,玉门关会再次属于我们。

      沙丘上绵延着一支支向东方行进的商旅,驼铃声声,胡笳不绝,木箱里装满了瓷器与丝绸,对长安无限憧憬的胡商们,高唱起家乡的歌谣。

      梦里,他们好似都预见了河西重现繁华的那天。

      送别了沈绥后,叶栾去到都护府附近的草原,阿昴和他祖母都搬去了那里住下。他祖母是西域一带有名的医者,年岁已高但医术精湛,在她的帮忙下,叶栾的身体多年来已有好转,甚至有了能生育的可能。

      家里的药已经吃完了,她正亲自前往取回剩余的药剂。春风将鬓发向后吹拂,叶栾远远望见大雪山上融化的雪水在平原汇成河流,蜿蜒穿过绿地,草原上牛羊成群。

      阿昴正在追赶羊群,跑了好一会,他停下来笑得欢快,唱起一首吐蕃语言的歌。叶栾敏锐地听见,里面有几句跟昨晚沈绥对自己说的极为相似。

      他唱完就发现了正远远望着自己的叶栾,原地转了个圈,双手圈在嘴唇旁,好让自己的声音变大,“我唱得好不好听?”

      叶栾弯腰折下一支幼嫩的雏菊,手指摩挲着轻轻转动,道:“很好听,但我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多简单,我用汉语再给你唱一遍,仔细听啊!”阿昴清了清嗓,右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面对春日里的白云雪山与牛羊草原,唱起那质朴的歌词:

      你从东方走来

      携带普度众生的法典

      身后留下座座空城

      心上人啊,请停下脚步

      将军已经战死,儿孙即将出生

      前方战火不休,尸殍遍野

      掬捧昆仑山的雪水洗去风尘

      你回头便是飞花一片

      让英雄的宝剑气势如虹

      不要普度众生,请救赎我吧

      自有星辰图腾旁观那些兴衰

      所有的背弃都与你我无关

      千百年后,所有故事无从考据

      而脚下的土地已知我们来过

  •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亲爱的读者们。
    这个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
    这是徐某的第一部小说,她尚有许多稚嫩的地方,但请相信,她始终包涵着绝对的赤忱。感谢你们支持她,感谢你们宽容对待她的不足。这也必定不会是徐某的最后一部小说,新小说已在计划中,仍然取唐代背景,献给某永远热爱的长安城。
    本周内将上新番外,请诸位期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