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路险远 ...

  •   果不其然,安西节度使将沈绥引到沙州远不是出于谈判那么简单。他与吐蕃军队伙同一气,合谋让沈绥再也回不去龟兹,而挟持叶栾来的吐蕃人,正是其中一支。

      好在刘则忍及时发现将他们扣留,本朝酷吏酷刑的风气犹存,不到一个晚上,他们就把大致计划和盘托出。第二天一早,刘则忍便派人暗中告诉沈绥。

      沈绥刚醒时,脑子还昏沉得厉害,他低下头,叶栾在怀中很轻地呼吸。他无声地笑了下,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安稳觉了。

      下床穿好衣服就下楼,街市已经开始渐渐热闹起来,沈绥等待清粥端上来的间隙,那人这时候就出现了,细细给沈绥说过原委。

      沈绥表示他已知晓,想到尚在楼上睡觉的妻,很快地交代完后,便带着东西离开。他进屋放下碗,凑近叶栾耳边,道:“要以往这个时辰还睡下去,可就赶不上点卯了。”

      岂止赶不上,她已经睡过了。她侧过身体正对他,手臂一挥刚好揽在他脖子上,叶栾感觉这个人好像在笑,因为脖子那里有些发颤。她睁开眼,好像也被窗外的明媚所感染。

      今天也是晴空万里,被她细细清洗过的官袍挂在窗边,这会已经干了。沈绥把官袍取下来递给她,说:“和我一起去见节度使罢。”

      这也正是叶栾所打算的,两人吃完饭就往外走,那身紫官服和玉佩带太惹眼,衬得她更添了几分挺拔气势。阿昴揉着眼随人群望去,忙追出来问他们要去哪,沈绥闲淡答:“收拾好东西,一会儿有我的人来接你。”

      阿昴迷茫地又看看叶栾,她向自己点点头。他没想太多,打个哈欠打算睡场回笼觉。

      认出她,不如说是认出那身象征地位与权力的装束。一位朝廷命官的远途到来,让这个州立刻引发了不小波动。

      帐子里的节度使听闻这个消息,如有雷霆敲脑。是哪个叶栾?两年多前,先皇给沈绥和李宜鸢指婚那晚的宴会,叶栾的所作所为,他现在想起来还是难忘得很。

      “那些吐蕃人呢!怎么还没收到消息,半路上死了还是怎样?眼看沈绥都来了,怎么还没到?”节度使狠狠一拍桌案,脸上尽显阴鸷狰狞的表情。

      门外急匆匆跑来探使,他扑通一声跪下,双手颤抖地险些支撑不住。“敦煌已经被封锁,那些吐蕃人被困住外面无法进入,有些甚至被俘虏!”

      节度使一下站起来,呵斥道:“沈绥才带了不到一百人来,怎么困得住敦煌!”

      说到这,探使撇了眼节度使旁边的地方,那个本应该出现在这里待命的刘则忍,此时却不知哪里去了。他额角不停冒汗,道:“自沈绥来后,敦煌百姓越发排斥我们的统治,于昨夜起义,外御吐蕃。而且,我们军营里出现了叛徒!”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推翻沈绥之后夺取西域,甚至是陇右道都势在必得,但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民心。

      控制河西节度使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先发制人,一举进攻,官兵和百姓重重将他的营地封锁,困在里面的人顿时如瓮中的鳖,连兵器相交的声音都很少听见。

      节度使一把握起旁边刀架上搁起的长刀,脚步略微沉重地走出账外,与他们相对。

      那身紫袍在风中翻飞,叶栾此时此刻代表的是朝廷,她将以一个审判官的身份,不容置疑地宣布国家的领土与威严。

      “呵,朝廷居然派了你来?我倒想知道,是那刚满十三的小儿,还是昏庸无道的李玺允了你这决定的。”他明显对李怀绪即将登基一事抱有猜测,这样无非是暗中说明,她就算是朝廷三品文官,那也是个视主子如傀儡的奸臣。

      沈绥的剑在地上拖出一道长印,节度使紧紧握住了刀柄。忽而平地风起,那长剑打掉半空中举起的刀,横在他脖子上。

      “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倒极像节度使你的作风。” 他面色沉凝,嘴唇微抿,浑身不自觉透出的大将气度,正是这位安西节度使可望不可即的。

      他们也在西域暗自对抗许久,今日便是了结。他大笑出声,仿佛在做垂死挣扎,“这个朝廷颓靡成什么样了,叶栾,你以为你穿这一身就很光彩吗!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沈绥手里的剑更陷入一寸,他不容置疑道:“你可知道你缘何会成为安西节度使?你们宗族世世代代为朝廷效力,到了你,就算年轻时候只知斗鸡走犬,仍然能蒙祖宗福荫,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然而在国家陷入为难之际时,你非但没有出手帮助,还要趁乱分羹。人生世间,要你何用?”

      “推翻坏的统治,建设新政,是天之道义!”他睁眼望着天吼。

      叶栾快步走过来,提起节度使的衣领,沈绥适时地放下刀,他颈上已经鲜血汩汩,“你以为你这是热血上头替天行道吗?你以为你能建设新政吗?从选择和吐蕃合作的那一刻,你便失去了所有底线,谈何治理天下,充当君主!”她眼睛发红,每一声落在地上,都是铿锵有力的金石之音。

      这些话不仅是说给安西节度使听,同样也粗略流露了她对眼下混乱格局的态度。这种说法,一向厌恶诗经道义的他从不曾听过。

      他的肩膀和胸口全是鲜血,两眼呆滞。叶栾一松开手,便倒了下去。他手下的士兵们见大势已去,连兵器都不再举起。

      “今安西节度使叛乱起兵,本官奉朝廷之命督察,尔等即刻归案,剥夺宗族一切封号,降者从轻处置……”大雁从他们头顶乌泱泱飞过,叶栾正式宣判的声音在高阔辽亮的天空下响起,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安西节度使被几个兵卒架起来拖走,场地外等候依旧的百姓们纷纷向他投掷硬物等一切能恶心人的东西。被打坏了就不能从他口中套出消息,兵卒们只能用自己的身体一路遮挡,推搡嘴里义愤填膺的百姓,把人很快移进他们的营地中。

      沈绥继续去收拾残余,叶栾则先带着他派人送来的自己的包裹,跟随一众押送安西节度使的人去了军营。

      “方腾在哪里?把他放了罢。”叶栾道。

      回答她的兵卒长着一副胡人特有的面孔,深眼窝卷胡子,他的汉语虽寒碜倒也能听懂,“安西节度使这会被一锅端了,却没有网开俘虏一面的说法哩。你们中原人,总是太容易心软又意气用事了。”

      叶栾迎对阳光觑着那人,不做任何反驳,简单又平静地陈述某个事实,“他该回甘州为他母亲尽孝。”

      当日正午,被释放的方腾来见了叶栾,他告诉叶栾,他那么做本是为了出人头地,将来成家立业赡养母亲,并非刻意丢下,只是在即将实现志向时,河西恰巧爆发了战火切断交通。

      叶栾紧闭着嘴唇没有说什么,给了些过路的盘缠便让他上路。随后阿昴也来了,在这里呆不住,兴致勃勃地和外边的兵卒开始一起舞刀弄枪。一直到夕阳薄暮,沈绥还没有回来。

      操练声传进帐篷里,每一次呼喊都浑厚磅礴,虽震耳却并不刺耳,尽是匹夫之责的慷慨。叶栾起身走到高高树立起的栏杆外,俯视着他们。

      日头的一半隐进山那边,他们身后层层叠叠的山峦都染尽了纷乱错综的橘红色彩。和着汗水反射的光和呼喊,这股力量推走了极具诗人气质的凄艳,天地间都呈现将士们的慷慨豪情。

      她想到这些都是沈绥带的兵,他是不是也经常像她一样,在校场的栏杆外注视这群年轻人。看着他们,也想到自己。

      “在想什么?”沈绥低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叶栾侧目微微莞尔,并不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风里裹挟青草的苦味和土壤里渗出的咸,“我一路走来,觉得河西是很美丽又神秘的地方,战争也难以摧毁它的精神内核。想想马上就要进入西域腹地,也算圆了我踏遍大周河山的愿望。”

      沈绥听出她话语里的安抚,但深藏其中的遗憾是两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他们有遗憾,和所有因为河西被割据占领而不得不永久生活在西域的汉人一样。

      从沙州回到龟兹,路上走了半个多月。西域的地势风貌与人文风俗对叶栾来说都新奇无比,暗含着无边风情。

      有时行伍停下休息,沈绥便跟着叶栾到处走走看看,那些路途他已经不知来回多少次了,但也还会和她一起站在山顶,告诉她,他们已经经过阳关,再往前可以看见一条蜿蜒细长的河流,那叫且末河。

      列四郡,据两关。沈绥的手遥遥指向东方的长安,道:“河西大地,汉师威武,今朝虽姓李非刘,”风沙刮得他衣袍飘扬,他对叶栾道,“但家国之念传承千年,只愿我族版图完整,重新崛起。”

      叶栾仰起脸看他,他也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她。临近黄昏,残阳铺满山下草原,日头悬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天地间都充斥了新鲜明亮的色彩。两人的手握在一起,静静被光染过的草原随风起浪。

      这一路上并不全然惬意安稳,风景最美但气候恶劣且人烟稀少,吃过的种种苦头暂且不谈,要命的是根本不知其他地方正在发生什么。

      终于他们踏入安西四镇之一的焉耆镇,忽然在此地听闻不少了流言,有人在传言安西大都护府正和吐蕃部族谈和。安西大都护府在这里,谁又资格代表都护府去谈和?

      谈和的风险极大,尤其是和向来奸诈的吐蕃人商议这种事。会因此掉进不可预测的陷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谁都不敢猜想。阿昴可不像其他人那样能沉得住气,气急了逮住一个人就问,“谁去谈,沈大都护去了沙州,应该还没回龟兹吧!”

      那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事情原委,仅有一点消息在这个镇子上都传遍了,他们也不知道“谈和”是好事还是坏事。“听说呀,是那个姓唐的副都护。如果说是沈大都护去谈和,我们肯定怎么都不信的。”

      叶栾握了一下沈绥的手,他对她扭头道:“不宜多作停留,我们立刻回龟兹罢。”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经过乔装改扮先进入龟兹镇查探,随后再放出信号让士兵集结准备。沈绥穿上当地百姓的装束,金箔面具的边沿贴着薄唇,被遮住的鼻梁显得更加高挺,像是一道锋利无比的弧线。

      至于叶栾,她在屏风后脱去外衣,伸手去够沈绥从上面给她递来的衣服,乍看布料过于精致柔软,她心下顿时有了猜测,一抖使其散开来,原是条坦领襦裙,十八破的长裙红白相间,对比强烈的色彩上滚动着花纹。

      叶栾只是攥在手里没穿,片刻扭头去看屏风,透过些微的光,她好像能看出沈绥正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等她。紧接着很利索地穿起来,但裙腰上的系带很不容易系紧,弄得整条裙子都松松垮垮容易下滑。

      她曲起食指和中指,原本打算敲一下屏风让沈绥来帮忙,却又很快收回了手。西域女子的体态原本也不似中原人那般娟雅含蓄,裙腰过大也不是什么难事,双臂绕过腰身再缠了圈,终于也还算牢靠。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双更,迎来大结局。感谢各位读者一路支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