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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凉州西 ...


  •   “回陛下,臣家族中人丁稀少,父死于长安,母丧命与河州瘟疫。亲属皆我避如逃灾,而家中奴役等早已死散,音信全无。”

      “陛下,”她不再说下去,慢慢走过来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该休息了。”

      说罢,叶栾将李徽扶起。她的动作利索,干瘦的李徽轻易就被移到床上。说是扶,其实更像拽。

      她趴在床沿,两人脸颊挨得几近。然后,叶栾的嘴唇靠近他的耳侧,姿势亲密如同悄悄话。

      叶栾轻声道:“不论陛下在猜测臣下什么,臣今日都不得不告诉陛下。臣,是十年前被您赐死的御史大夫叶逅的女儿,叶馥羽。”

      李徽瞪大了眼盯着上方壁板,身体止不住发颤。

      “臣怕您归天的时候不知道,当年您的狂妄自负并没有摧毁一切,还有个叶家小女儿活了下来,甚至扮作男装进入您的朝堂。”

      “你……我当年狠极了叶逅羞辱我无帝王之相,他就是想拥立李玺!杀了他,再放逐你们到阳关去做奴隶!事已至此,但我必须要说,河州并非我本意。“

      她垂眸,抿了抿唇,道:“这得问您的妹妹了。”

      李徽想到谢禹舟的求情,其实他早打算顺着谢禹舟给的台阶赐叶家其余人不死,把他们发放西边的阳关,而不是北方荒芜的边陲。他也盘算着,把谢禹舟关上一阵打磨性情,再放出来历练,将来为他所用。

      他只是恨叶逅,他也见过年少的叶馥羽。那时候他便觉得,叶家中爱穿胡服的少女是大周自盛世后,少有的亮彩。

      终究没狠下心。事至如今,他总算明白叶逅为何阻拦得那样执拗。转眼看见叶栾的脸,知晓她的身份后,依稀也从上面发现儿时的神态。他居然有些庆幸。

      “臣在岷州任地方官职时,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杀掉陛下。杀掉杀父仇人,杀掉害我们远离长安的人。”

      李徽闭上眼,因为尚在病中且情绪起伏不定,嗓子已经干疼,嘴唇也泛白,嘶哑着道:“那你杀了我吧。喂毒,比淑妃给的毒药猛些就能早点结束我的性命。”

      久久病下去,亦有淑妃施压,他早已放弃挣扎。

      “我已失人心,你没什么好后怕的。”

      “你杀了我父亲,使叶家倾颓的罪魁祸首是你。为什么你现在还敢作出一副弱势者的样子?你以为这样,就能赎清罪孽吗?”她两眼微微发红,双手上移,一握,竟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然呢,你不就是想杀我吗?难道还想给我一个机会重振朝纲,实现你父亲盛世再现的愿望吗?”

      他两眼放空,手指颤抖着抚上叶栾的手,突然一笑,犹如阴森的鬼魅,“不可能,不可能的。你父亲不明白,你还不明白么。”

      承明寺里再见到李徽,他脸色苍白,走路都不稳,脾气依然暴躁但无人因此被震慑。那时候,她莫名体会到李徽身上那样孤独野兽般的悲哀。

      李徽妄图使用权力,却反被权力圈困。身为皇帝,但没有皇帝应受的敬仰与敬畏,他终于变得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无力。

      叶栾想笑。笑他此刻的落魄狼狈都是应得的,也笑自己,不知何时对他竟少了欲杀死的仇恨,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一个臣子对无能帝王的愤恨。

      在叶家族人与庙堂臣子中,她潜意识里选择了后者。

      多荒唐啊。她试图撑着床站起来,双臂有些发软。

      李徽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管她有没有在听,“叶家都是忠臣,你也不例外吧……臣不弑君。你下不了手,等我入了黄泉,亲自寻他去。”

      释怀了吗?没有。

      叶逅曾教导年幼的她,那声音回响耳畔:

      仇恨无法使人变得伟大。同样,报仇不是督促人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床榻上这个呼气如丝的人很快就要死了,不论是不是她杀死的,还是淑妃的毒药一日日灌下去毒死的,还是他自己身体撑不住……总归,是要死了。

      她有眩晕。李徽呼气的声音像一个陈年损坏的巨大机器被强行开启运作。

      “陛下,为我叶家做一件事罢。”叶栾开口,把那空白圣旨拾起。

      “啪!”

      兵卒们一惊,齐齐下跪,大气不敢出。平日里沈绥虽然威严冷淡,但见他发火发出动静来,这还是第一次。

      校尉将被摔落在地的公文拾起,小心翼翼放回他桌案上,再退至那边跪下。

      “为何与吐蕃交锋对峙的是于阗镇里的私兵?派去的兵卒去了哪!”

      同为河西四镇之一的于阗镇在龟兹镇以南,是距离吐蕃国土最近的小镇。此地常常聚集吐蕃贼寇,骚乱无数,一刻钟前,沈绥终于接到消息,当地百姓连同私兵,打伤了数个驻扎于阗镇的官府兵卒。

      “倘若他们没有受伤,是不是就此隐瞒拒不上报,任凭于阗水深火热?”

      从于阗镇回来的士兵一脸不忿,双手握拳在脸前,“大都护,他们肆意打杀我们的人,可见百姓与私兵伙同一气,还有何放任与保护一说!”

      沈绥站起来,厚重的甲胄随步伐撞得咣咣响动。胸口里还涌动着气血,他眉头拧得死紧。

      “你们只知吃镇中百姓的粮,随吐蕃为非作歹,结果就是你们瞧不起的私兵举起刀戈去保护他们!等你们自己的利益受损,反而回来诬告百姓与私兵叛逆?”

      “罚俸饷半年,下去领军棍三十!”兵卒一惊,侥幸心被看穿,还被处罚。这足够让他几天不得动弹,算兵营里极重的。

      “其余驻扎阗镇的兵卒皆罚俸饷半年,下领军棍二十!”

      埋头不敢再语,众兵卒齐齐应“是”,战战兢兢退下。

      他们走后,唐校尉还跪在原地。他左思右想,终犹犹豫豫道:“大都护,我们是否亲自去……”

      没有回应,他抬头一看,沈绥早已不见踪影。

      而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侍人的呼喊,“哎,大都护你要去哪里?”唐校尉出门一望,他已骑上快马扬尘而去。

      养私兵必有来由,先不说私兵根底,若在百姓心中,官府的权威地位被他们代替,群起而拥之,后果不堪设想。

      他早就打算亲自去于阗镇一趟,但初上任安西都护府事务过多,一拖再拖。如今不得不快马加鞭亲自查探,将唐青源留在都护府,则另有打算。

      镇子里并没有想象般贫困荒芜,宽长的街道里人烟熙攘,笑语不断,街边小铺里腾腾冒着热气。许是靠近吐蕃的缘故,当地人的装束充满了鲜艳明亮的异域风情,连沈绥看到此情此景,都有些惊讶。

      茶楼上,一梳着长辫的少女打开窗,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下方热闹的。视线落在牵着马缓缓行进的沈绥身上时,她眸光一亮,提起裙摆蹬蹬蹬地下了楼。

      “郎君,你从哪里来?”看沈绥的装束与容貌,更像远道从中原来的。

      不料他身后的随从几跨步向前,“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警惕得很。她猝不及防,被吓得大叫起来。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

      “你们的镇长官在何处?”他示意手下人将剑收回,那姑娘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长长地吁了口气。

      着装整齐的一支队伍穿过人群,为首的高昂起头,远远地应他,“此地无长官,人人都是官!”

      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露出来的皮肤上还有少许刀伤印记。走近了,两人均是稍稍怔愣。

      沈绥反应倒快,一年时间虽短,但可以发生很多事,人生转折的堆砌足以改变一个人。

      “刘则忍。平楚县一别,没想到今日还能再遇。”他音调客气,刘则忍心里却是翻起了滔天骇浪。

      终于上任的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就是他罢?此次他来,莫不成是想替那些狗鼠辈端了他们这群兵?

      刘则忍面上不显,径直拜了一拜,道:“大都护安。敢问,是来考察民情的么?”

      “大都护?天哪,从沙洲去长安,再到安西都护府来的那个沈绥?”姑娘情不自禁拽住随从衣袖,鸟儿似的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年轻的随从本一脸严肃,但沈绥没有吩咐,自己也不好下手把这个小姑娘赶走。端着脸冷漠了半晌,终于回答道:“是。我们专程从都护府赶来,看看你们镇子里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将自己编得紧实的辫子撩到胸前,一下一下抚摸着,嘟囔道:“吐蕃人昨个被赶走了,都是那些人们的功劳,也没见得官府管过我们的死活!”

      站在原地不敢动,他眼睛却瞥着那愤愤然离去的姑娘背影。而后“嘁”了声,心道天下女人还真是,上一刻扯着你不放,下一刻嘴一撇就走人,变脸忒快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数据惨淡,只可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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