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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落梅风 ...


  •   还来不及回头看,身体已经被人从背后束住。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叶栾耳畔,两人贴得那样紧,叶栾甚至可以透过衣物感受到他的温度。炽热,但不烫,就此让人昏昏欲睡。

      “都护不是说来看试卷么。”她偏过头,嘴唇擦过他的下巴,胡茬已经没有了,那里又是光滑一片。

      “不,来看你。”他不容置喙,低下头,额头挨着叶栾颈窝。

      猫儿似的轻蹭了蹭,那里一阵暖融融的痒。打横将她抱起,怀中人轻得不像话。他把她塞进床铺里,语带愠怒,“今天吃饭了没。”

      “早上吃了。”声音也小,明显是没底气了。她身子下移,要将自己的脸藏起来。

      沈绥不许,将被子扒开,抱着她的力气之大,让她咬住唇,却不吭一声。

      男子懈了气力,手指轻按住她的唇,让她松开牙关。然后自己垂下头去。好像有滴滴苦涩淌过心扉。

      “我在这里的时候,你饭都不吃,等我去了陇右,你会照顾好自己么,嗯”他语气压抑,让叶栾心里也微微一疼。

      “叶栾知道了。”她伸开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沈绥低头,亲吻她的脸庞,连同那紧闭着,因他的触碰微微颤动的眼睫。蜻蜓点水,意味深长。

      叶栾开始浅浅喘息。

      他的手还在熟悉她的身体。

      一寸一寸,都要烙印在心尖。

      身体上的触感那么突兀,她清楚地知道正抚摸她的这双手,哪里长了茧,哪里的掌纹最密集,哪里有难以消除的伤痕。

      她知道这双手充满力气,因为曾亲眼看到这双手握紧了刀剑,在狩猎场上意气风发。她也知道他手里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比如他拿起针线绣一朵白海棠的时候,又比如现在。

      这是一双上位者的手,可以呼风唤雨,领导千军万马,却唯恐伤了自己分毫。

      她睁开眼,偏头看见纱帘上流泻的碎光。迷离绚丽。

      沈绥叹息一声,放开手,把她裹起来。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哄孩子睡觉。

      叶栾着实累了,即将坠入睡梦中时,她好像迷迷糊糊听见沈绥说:

      “长安今年的春天,特别冷。”

      早晨醒来,旁边的沈绥早已不见,但被窝里依然温暖。床边的小桌子上出现了一只小瓷瓶,她伸手拿起来,瓶下压着张字条,“每日一抹,发痛时再抹,手腕用”。

      她握着瓷瓶和字条,手微颤,而此刻并不是因握笔太多而发作。她将自己圈了起来,蜷缩起紧靠墙角。

      多少年了,她孤身一人。

      鲜血、尸骸与哭嚎,无一时不活在她的梦里。为叶家正名,为自己心中不改的一点赤忱,她研习诗书,看倦了人间血腥,扮男装,从地方,走入长安。

      走入长安,最危险的权力地带,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甚至有一双眼睛,在她年幼最热烈时,就默默关注着她。

      此刻,她无比感激自己发现了他。被磨折太久,人世间再微小的善意也能不动声色地将她融化。但她清楚,沈绥对她,绝不是展示善意那么简单。

      梳洗后回了礼部,将考试用物品一一核实过,又同翰林院与政事堂的人去查看考舍。没注意时间,从考舍里同学士们交谈出来后,甫一抬头,发现天又暗了。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是担任参知政事的曹岭,他一脸热络道:“忙到现在都晚上了,不如一起去喝酒吧!”

      后面一干人起哄,他们还没见过这位清隽俊逸的礼部侍郎喝酒的模样呢!

      “走着,平康坊去!”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他们开始兴奋起来,官员形象尽失。

      平康坊是什么地方。长安城里的男人们最流连忘返的温柔乡。那里红袖招展,鬓影衣香,女子们不仅生得美艳,也甚通人心。

      叶栾抿了抿嘴角,作揖道:“明日,某还得去考场。各位大人,有兴致便去罢,恕某不能奉陪。”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曹岭对天一个白眼,他跟着起哄也就是纯粹好奇叶栾去到那种地方后的反应罢了。

      “要我说,去平康坊枕玉臂,亲芳泽,不如挨着叶侍郎,光看着,也怪令人享受的。”

      “叶侍郎平日里都不与我们碰一下,更别说搭肩勾背。是为谁守身如玉呢。”

      “哎呀,平康坊里的女子哪里比得上……”

      有人说笑,有人听不得这些俚语,早就离开,有人光顾着看好戏。这个国度民风本就开放,但始终透着股逼仄的糜烂。有特殊癖好的高官权贵,豢养娈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话已露骨,叶栾腹中翻滚。甩开曹岭的手抬步离开,一道声音传来。叶栾眉头一皱,想呕吐的感觉更强烈了。

      陈弥,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各位大人,请注意言辞!”他那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好像当真在为她说话。叶栾瞥了他一眼,他刚好向叶栾看过来。

      “叶大人哪里不舒服。”他嘴角有笑,慢慢朝她走过来。

      叶栾仍站得笔直,冷冷道:“多谢陈舍人,某无碍,不打扰各位了。”

      回去的路上,叶栾捂着自己的小腹,一边忍受着不适,一边想陈弥靠近她时的笑容,太诡异,太阴狠,像湿地上蜿蜒爬行,正吐着信子的一条蛇。

      这份不安感,令她全身都警惕起来。

      穿过宫道,拐角处忽然望见一行人。她本可以坦荡荡走过去,行礼便好,但看见其中一个人的脸,脚步突然停顿。

      接着,那个人旁边的人对他笑,精致的侧脸出现在叶栾视线中。大周唯一的公主,李宜鸢,向来高贵矜娇,目落之处总是漫不经心,此刻正挽了旁边的男子,饶有兴致地说笑。

      叶栾扣着砖的手指不自觉带了力,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怎么,你是羡慕还是嫉妒没关系,我这就挽着你。”

      “沈都护,”她微叹口气,但语调格外轻盈,“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这叫心有灵犀,知否”他当真挽起了她的手臂,那手渐渐下移,顺带握了她的手。

      “十年前叶家覆没后,圣人便降下了谢家与皇族结亲的旨意,谢禹舟与李宜鸢,都是白纸黑字的婚姻,”他知道叶栾对谢禹舟无意,但他们青梅竹马,多少令沈绥自己有了芥蒂,“当年谢禹舟为叶家求情的话不是没有分量,即便没有李宜鸢出面,圣上多掂量半天也会甩谢家个颜面,好叫他们更尽忠效力。”

      “结果李宜鸢偏偏要出来争论,这下好了,圣人觉得自己龙威被触犯,干脆把谢禹舟发放去了河州。外人不知道的,都当这是段公主与驸马的佳话。”

      沈绥弯腰,就着她散下来的发丝轻挠鼻端。有香气。他闭着眼睛,微弯了嘴角,像偷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也不愿让人发现一样。

      “竟是这样的……”叶栾把自己探索的目光藏得很好,不过谢禹舟的眼神四下里无主飘荡,终是注意到了她。

      叶栾一缩,脚步后移差点踩到沈绥。将他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一反握,拉起就跑。

      叶栾不见了,她在躲谁。谢禹舟垂眸看着搭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柔软娇小,视线再缓缓上移,看着李宜鸢的面容。

      她和叶栾,无论面容还是品性,一点都不像,一点也不。即将成为自己的妻的人,是眼前这个高贵的公主。而年幼时与他定亲的叶家女孩,那个说会一直保护他的人,叶馥羽,早已死在河州的瘟疫了。

      他这么告诉自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

      叶栾拉着他,像年少时一般飞跑。春风带些寒,扑在脸上却并不刺痛,反而扬起发丝,说不出的畅快。

      她握紧了沈绥的手,虽看不见他,好在能感受他的温度,知道他就在身后。于是,叶栾忘记了书舍里那一干人等的狎语与嘲讽,忘记了陈弥不坏好意的接近,忘记了谢禹舟轻易的妥协。

      叶栾跑得当然没有沈绥快,他慢了脚步默默跟着她。出了宫道,沈绥被她拉入角落。

      她上前一步,他后退一步,后面抵住了墙。叶栾抬起双臂,撑在他身后的墙壁,轻轻喘气,“不如以前,跑不快了。都护今晚,回晋昌坊吗。”

      “临走前当然要回去收拾东西,再见见阿耶。”说到沈裕章,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遗憾。他们都太久没有回去了。

      沈绥弯腰,看着她道:“假如叶侍郎想让某在今晚留下,某倒也乐意。”

      “不,”她拒绝得果断,正了神色,“我同你,我们一起回去罢。”

      “明日祀时开考,我不必着急。眼下天子卧病,群臣慵怠,再不可劳累沈丞相他老人家。你天不亮就要启程,这天过于寒冷,若无人相送,怕是从长安西行的一路上,心都是冰凉凉的。”

      沈绥一怔,望进她澄清的眸子里,竟没缓过神来。叶栾她自己太懂得这种无论离去还是归还都孤身一人的难言心酸。而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了彼此,叶栾不想让他,像她那么轻易被忽略,她要做为他送别和迎接的人。

      让离开,都有了归来的意义。

      他心中触动,抚住她的肩头。其实,她与他究竟有点不同。即便她不为他送别,沈绥亦不强迫自己生怨。

      因他知晓,从别后每当回首东方,都能幻想到金碧辉煌的大明宫中,丹雀门内,一个瘦削的身影在礼部时刻操持,为这个国家尽忠效力。那么,他守卫疆土的信念只会更坚不可摧。

      “好,我们回家。”沈绥说。

      当晚,沈绥和叶栾回了沈府。沈裕章坐在厅堂上位,远远看二人相携到来。他了然于心,默默收拾棋局,只得轻叹一声 。

      叶栾恭敬行礼,“丞相大人。”

      沈裕章摆摆手,面对这个昔日好友的女儿,又是自己半个门生的礼部侍郎,他确实满意,但忧虑还是太多,“你们在宫里也忙累了,去歇着罢。沈绥,你留下。”

      “是,阿耶。”叶栾离开前看了他一眼,沈绥对她笑了一下。长辈面前如此这般,饶是叶栾,也不由得耳尖微红。

      沈裕章咳了一声,扭身去捧茶,奈何手抖怎么都捧不稳。沈绥见状,起身打开茶盖,将茶杯递到他面前。

      沈裕章不接。任沈绥就这么佝着身体,伸长胳膊,足足立了一炷香时间。

      他在用无声的坚持,表明自己的决心。

      他从小兼文兼武,扎马步一类的基本功也不曾少练,却并没有大多习武者的血气腾腾,易骄易燥,在某种程度上,他冷静,也冷漠得可怕 。

      沈裕章这才发现自己很少关注他的年幼时期,对眼前这个儿子了解甚少。成日忙于国事,直至他母亲离开人世,才惊觉自己在忙碌之余,忽略掉了本该最宝贵的东西。

      若他母亲在世,是否赞成他的选择

      沈裕章一把拿过茶杯,放回桌上,茶水一阵激荡湿了他的袖口,他只顾得气得喘气,无所察觉。

  • 作者有话要说:  斗胆求收藏,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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