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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陷两难 ...

  •   回到礼部后,重新摊开举子名册,叶栾顺利找到了陆璇提到的五个人名。她吁出一口气,提起笔来,在这些人的名字上划了根横线。

      陆璇已明确告知她务必让这五人通过省试,假使这五人中有人不过,甚至全军覆没,叶栾也不得不给他们开后门,使之同列贡士位。而所有的举子家底,叶栾早已摸了个大概,他们的父母宗族或多或少与陆家有关。

      有一个叫作吴青央的,陆璇点名指姓,由他来当状元。

      叶栾紧紧抿着唇,一遍遍回响陆璇在轿辇中对她的发号施令。她羽翼未丰,而陆璇蛰伏多年,论什么,她都无法与陆璇抗衡。袁濂既死,陆璇犹在,且她的野心愈来愈不掩。

      叶栾闭上眼后仰,脖颈拉出纤长的弧度,上半身都陷进椅背里,手臂垂落两侧。饶是侍郎又如何,今朝依旧要听凭摆布,让自己生生沦为野心勃勃之人踏上权力顶峰的垫脚石。

      不过,不再像是从前无力与挫败感。她想到了册子里的那些名字,那些举子们和她当年一样意气风发的双眸。她要给这些人公平吗?还是因为被胁迫,不得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天后,沈绥就要离开这里。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之所以在长安城少有被为难,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沈绥。马上,她就要独自面对一切藏在黑暗中的陷阱,就像她在岷州时一样。

      手渐渐握成拳,她起身,手肘撑在桌面,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名字,好像出了神。

      “侍郎?”孙篱走近,歪着头唤了她一声。

      叶栾抬眼看他,那双眼,亮得惊人。孙篱心下发怵,咽了口唾沫道:“酉时了,不如我们去吃饭?”

      “我不去了,你们去罢。”孙篱得令,转头就向后面坐着的一干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纷纷起来奔向堂厨。

      礼部公房里只剩下她和赵启怀,要不是他立在她的桌案前出声,叶栾都没察觉到人又走光了。

      “什么事?”她捏着袖口,慢慢磨起墨来。

      “家中出了事,”他微微叹口气,欲言又止,“发妻回岳父岳母家了,我家囡囡,我可以暂时带来礼部照料吗?她向来乖巧,必不会惹出事端。”

      拈笔,沾墨,她知道赵启怀不是那种不愿做事就找各种理由休沐的人,语气略带疲惫道:“那你回家去照看孩子罢,俸禄一天也不少。”

      “不不不,”他急得摆了摆手,“礼部事务忙,某怎肯随意离开?”

      叶栾终于停下了手头拿笔吸墨的动作,抬眼看他,笑了一声,“谢谢你,那留下罢。”

      吃饱喝足回来之后就开始打盹,有的来回走动,有的轻声说话,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坐在为首的叶栾。

      她有她无休无止的忙碌,周遭三寸的地带都安静得压迫人。他们不愿意靠近正处于劳碌中的她,她的勤恳像照妖镜一样能让他们清晰看见自己的插科打诨,但他们仍坚信了自己没有错。

      大厦将倾,猢狲散去,为王朝卖命终不过是徒劳。他们弄不清楚叶栾到底在想什么,她在浑水里扎的最深,看得不是最清楚吗?

      手腕突然传来一阵阵刺痛,连带着整只手都不停颤抖。笔“啪哒”一掉,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

      她弯下腰去握住手腕,努力按住了克制颤抖,痛楚让她额头微微渗汗。这不是第一次了,叶栾告诉自己说,马上就好了。

      桌案挡着,还没有眯眼打盹的人根本看不见她在干什么。颤抖渐渐平息,力气好像终于耗尽,她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就睡过去了。

      睡梦中,有人在扯她的衣角。力气不大,她却一惊,心连着乱跳,霎时睁开眼。

      那是一张清秀可爱的脸,女孩看着叶栾,脚步踟蹰,欲言又止。“你是赵司务郎的孩子?”叶栾很快反应过来,坐正了,把一沓沓竖着拿起来,就着桌案打了打。

      “嗯!我叫赵柠语,阿耶说,多谢了侍郎大人,我的病才得好起来。”

      叶栾唇角轻勾,看了赵启怀一眼,他此刻也很忐忑她的反应。叶栾正色道:“你要谢的人不是我,是你阿耶。”

      赵柠语脸一红,眸子里一下有了水光。看了赵启怀,又看了看叶栾,觉得当高官的人也不全然像街坊说的那么威严无情。

      “会裁纸吗?”把小丫头呆在这里多有局促,正好这里有些事情可以交由她来做,以免无聊 。

      “会,我还会剪纸呢,是阿娘交我的。”赵柠语抱住叶栾交给她的纸,提到她阿娘,表情激动,不过马上就松懈下来。别人家的家事,她并无兴趣过问。

      似犹豫了会,才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肩,道:“那便最后不过。去你阿耶那里,让他教你究竟是怎么个裁法。”

      最后交回她手里的纸,已被裁得整整齐齐,边沿锋利干净。其实她能不能裁好都无所谓,叶栾只是想有个由头,让小丫头在一堆及冠男子中尽量自在些。但她做的很认真,可见赵家家教不错。

      夜深,想走的都走了。赵柠语还在时不时帮叶栾磨墨,给她添茶。赵启怀看赵柠语难得这么有兴头,发妻不在家中,想到他娘对发脾气发妻的模样,他回家的念头歇了歇。

      “扑通”一声,还有隐忍的哀嚎。叶栾起身向窗口走过去,袁明焕已经站好,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你们……怎么进来的?”不止袁明焕,他背后还支出来个头,眸子亮闪闪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怀绪。

      这俩人如何撞在一起的?叶栾看他们灰头土脸的阵势,心里哭笑不得。

      “在长安这么呆着等考试,总感觉不太好,身上带的钱两也快花光了。我就寻思当个教书先生,省试结束后还可以继续挣钱不是。你把我送回昭国坊后,我就去打听哪家需要教书先生,这不到了晋昌坊,一来二去,三言两语,一拍即合!”

      叶栾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把怀绪拉出来问道:“他顽劣也就罢了,你跟他一起?”

      袁明焕一听就不高兴了,刚要出声反驳,被怀绪幼嫩的童嗓打断,“我问袁阿哥他的西席是谁,他说是当朝京官里最威风的礼部侍郎,我说好巧,我的西席也是。”

      “我们来看你啦,欢喜吗?”怀绪扯着她的衣角,已经九岁的孩子饱读诗书,通透懂事,不难讨人欢喜。

      叶栾把他拉进公房,对一脸无措的赵柠语招了招手,道:“你们一般大,应该能玩到一块去。”

      “我们早就见过,柠语妹妹生病那阵,我还去看过她。”怀绪歪着脑袋对叶栾说话,没注意赵柠语已小步跑回了自己阿耶身边,揪着他的衣襟,脸颊通红。

      叶栾在收拾桌案上的东西时,怀绪突然心血来潮道:“叶阿兄,你考我功课吧!”

      男孩子总会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表现得英勇聪慧,不知是不是就像这样?叶栾但笑不语,道:“只背书怎么行?这些日子里,你可有锻炼自己的体魄?”

      怀绪面上一丝羞窘,道:“沈阿兄事务繁忙,来长安后我就没练过武了……但是,我自己也不想习武,那么累人,”他笑得讨好,“像叶阿兄一样学识渊博,就很好啦。”

      叶栾微微敛眸,想到他真实的出身,直言道:“不可。就算是我,也会武。所以你如果想变得比我更厉害,不仅是书籍,也必须会武。这样就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知道了?”

      怀绪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喜道:“叶阿兄会武?我要看!我要看!看了叶阿兄的英姿,我马上就回去好好习武!”

      叶栾一抬头,扫到赵柠语和袁明焕同样饱含期待的眼神。

      “礼部是文官所在地,没有兵器,你们要看赤手空拳的么?”她轻声无奈地说道,但瞅见孩子们失望黯然的样子,兀自叹了口气,到庭院中折了树枝。

      许多招式记不得,她握着树枝,在平地上缓缓挪步寻找那份熟悉感。

      云歇雾霁,一丝月光从乌云中漏出,水一般泻在庭中枯树上。突然一阵利风刮起,是叶栾手中的树枝化身为剑矢破开空气。

      动作流畅,身姿伶俐,她跨步画圈,带起一阵风掀起袍摆,枝条划甩,不堪重负般刷刷作响。那破空之声与衣袂翻飞之声,让人恍惚,怎么也想不到平日瘦弱的礼部侍郎,竟会有这般英气逼人的模样。

      夜色沉沉,明月来照,中庭树已花白。

      一旁廊下的沈绥默默看着。他让她有空来看他,结果忙了一天,边忙边等,不见半个人影。无妨,那就他主动来罢。

      这舞剑的模样,依稀与几年前的女孩重叠。但这时她已改变了太多,那枯枝指处,没有愤懑,不再热血腾腾,冷辉包裹下显得超然淡漠,周遭一切与她无关般。

      突然,手腕剧烈疼痛,树枝落地。她及时将手背过身去,微微含了笑,问目瞪口呆的怀绪,“可看见了?”

      怀绪忙不迭点头,袁明焕深吸了一口气,为她抚掌。暗处的沈绥分明看见她的手好似抖了一下才丢掉树枝,微蹙眉头,他走了过去。

      “沈都护?”叶栾看过来发现了他,侧了侧身子。不过沈绥还是看清楚了,她的手抖得厉害,脸色泛白。很痛吧,还在若无其事地硬撑。

      “叶大人,麻烦领我去看一下试卷如何了。”礼部的人都知道主审官今晚会来查,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等。但来者为何是沈绥,赵启怀并不奇怪。怀绪见着了沈绥很是高兴,但怕自己打扰到他们办事,便跟着赵启怀,准备直接回晋昌坊了。

      袁明焕不明白官场秩序,挠了挠脑袋也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无话。叶栾推门进去,往前走了不到几步,背后突然一声闷响——门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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