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垂千古》陈近楠

3、3

　　谢容安随麒之玉回了西宫之后，麒之玉便没了踪影。一个叫林禄喜的太监伺候他沐浴、睡下，他的卧房是西宫最好的，是麒之玉先前住过的，红木雕花的大床，铺着绣麒麟的被褥，有浅淡檀香的气息。躺在这床上，他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听雪阁里的母后。
　　她大概是想让自己陪她去了的。谢容安想。
　　可他死了，这天下便彻彻底底归了麒之玉那奸臣，他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皇？麒之玉要一个棋子，他做这个棋子便是了，早晚有一日，他要拿回这天下。
　　寝殿里宫灯一盏盏熄了，只余门角上两盏琉璃宝灯微微亮着。林禄喜木头雕像一般侍立于门边，低垂着头，发顶几乎与黑衣相融。整个寝殿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谢容安用尽全力咽下哽咽与眼泪，细瘦的手指深深按进华美的麒麟布面，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跌入早有预知的噩梦。
　　梦境里是麒之玉带他走过的那段长长的路，他们的手好像连在了一起，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放开。道路两旁堆满尸骸，血浸透了石砖，他看到了母后，但他没有呼唤她。
　　“陛下看到什么了？”佞臣问。
　　“没有。”
　　“那就好，绛雪轩前的白梅花开了，陛下可要去看一看？”
　　“皇儿！”
　　从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喊，正是母后的声音，宦官如没听见一般，还在继续往前走。谢容安跟着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齐如姬穿着华美的宫装，断了一只手臂，正踉踉跄跄地向他奔过来。他想要走，却被麒之玉牢牢牵住，只能随他前行，身后的母后声嘶力竭，却永远也无法追上他。
　　“陛下看到了什么？”佞臣问。他的笑容里面似乎有了危险的意味。谢容安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说：“我看到了血。”
　　“陛下怕血吗？”
　　“怕的，麒大人，你帮帮我。”
　　那人笑起来，却是突然弯下身子，把他抱进怀里，他紧紧地依上去，双手攥紧了赤色的衣袍，手中的麒麟正向他张牙舞爪，似是要将他撕成碎片吞入腹中。那人的身上，却有一种浅淡好闻的梅花香气，把血腥味尽数遮盖了。
　　他们停下来。谢容安躲在仇人的怀里，看着母后走近。
　　“皇儿！你为何不与母后一起呢？”她在两步之外停住，满脸悲戚。她的发冠歪了，头发乱了，衣上染了血，面容因仇恨而扭曲。她向谢容安伸出仅剩的那只手，喊道：“皇儿！”
　　“陛下莫怕。”
　　麒之玉的声音似蛊惑，轻的像是羽毛，飘进谢容安的耳朵里。谢容安听见剑出鞘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僵硬成了木偶，就那么看着麒之玉轻轻巧巧的抬手，以轻慢的姿态，一剑杀了梦里的母后。血顺着剑身淌下去，填满了石砖之间的缝隙。罪魁祸首正微笑这注视他，温声：“陛下，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麒大人。”近乎麻木。
　　“看到我做了什么？”
　　“看到大人，杀了乱臣。。。。。。”
　　“陛下真乖。”他笑了，像是对待宠物那般抚摸小太子的脖颈，冰冷的触感，像是蛇缠上来。
　　谢容安兀的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眼前正是麒之玉那张美丽却冷漠的面孔，他坐在榻边，半个身子伏下来，手按在他的脖子上，梦里那样冷。谢容安从他的身上嗅到了梅花的香气。林禄喜不见了踪影，也不见侍奉的宫女，这偌大的寝殿似乎只有他们两人，谢容安觉得一股凉意直冲颅脑——他不知道麒之玉是不是打算杀了他。
　　麒之玉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
　　谢容安去握他的手，一边做出孩童懦弱的抵抗，一边怯怯的看他的表情。
　　那只手松开了。宦官站起来，散漫而随意的一撩袍角，跪在塌下，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本代表恭敬的动作让他做的周到却未见敬意。
　　行礼时他一直平视着他。
　　谢容安坐直了身子，手心里已经开始冒冷汗。他怯怯的唤了一声“麒大人”，没有故意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麒之玉收敛了笑意，他说：“陛下不该这样唤臣。您是帝王，而臣下不过是臣子。”他仍跪着，也不再说话，像是在等待小太子的命令。
　　谢容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试探着开口：
　　“麒......麒之玉，你起来吧。”
　　麒之玉应了声“是”，却未起身，只是道：“陛下过来些，臣为陛下更衣。”
　　谢容安按他说的做了。麒之玉跪在他的脚边，低下头替他穿上袜子、裤裙和鞋履，再站起来，弯腰为小太子披上外袍，整理前襟的褶皱。他做的很认真。
　　此时有人进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