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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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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雪的缘故,车到海泊比方灿预计的晚。凌晨一两点钟,路上空无一人。初具规模的小开发区安静地沉睡在飘雪的夜里,只有廖落的灯光闪烁。
方灿停了车,回头叫季雅泽,“喂,醒醒,要送你到哪里?”
后座上的人蠕动一下,从衣服里探出头来。昏黄光线下,季雅泽睡眼惺松,脸颊被暖气蒸得泛红,微张的唇有点不高兴的噘着。
方灿有点想笑,这家伙似乎不喜欢被人吵醒。“海泊到了,”他再说一次,“你要在哪儿下车?”
季雅泽迷迷糊糊看他两眼,口齿不清地说,“我不去海泊。”
“……嗯?”
对方已经又闭上眼睛了。
方灿很无奈地拍他,“喂,别睡了。你不是说要到海泊来画画儿吗?已经到了。”
季雅泽不耐烦地把脸重新埋进衣服里,用力摇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方灿呆了一下,索性把身子全转过去,扯开自己的羽绒服,“季雅泽?起床起床!说明白再睡!”
季雅泽挣扎了一会儿,才重新张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迟钝地说,“……我没要到海泊。”
“……那你是想去哪里?”方灿有点不解。
季雅泽慢慢坐起来,靠在那里,很不舒服地吧嗒几下嘴,面孔皱成一团。他还没睡醒,脑袋里浑浑噩噩的,胸口难过……
“你到底要去哪里啊?”方灿追问。
“我没有要去哪里!”季雅泽口气很差地给他冲回去,用力揉揉眼睛。
方灿瞪大眼睛看他,这算是……起床气吗?他只觉得惊奇。虽说情况有点奇怪,小吊眼儿态度也不甚良好……可是他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气不起来……
季雅泽自己发过脾气,开始明白现状,眼神也清亮……冰冷起来,看看四周。一片寂静。前面的针豆包青年大眼有神,很安静地看着自己,等待解释……
“我没有要去哪里,”他低下头,过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想好要去哪儿,正站在那里想的时候……”
“……”
季雅泽抬眼看,方灿保持原样望着自己,一点表情也没。过了一会儿,他才发出长长的一声,“哦……”
“也就是说你背着行李出来,站在马路上想要去哪里画画儿,然后正好我要到青山卫,你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就一起跟着来了,是这样吗?”
季雅泽沉默一会儿,眼睛里有抹挑衅,重重点头。就是这样,怎样?
方灿也点一下头,表示明白了,然后没再说什么,回过头去发动车子,继续上路。
……
季雅泽瞪着他的后脑勺,手不自觉地把羽绒服往下巴处拽了拽。方灿好像能看到他在做什么,说,“先别睡了,很快就到,坐着醒醒盹,不然待会儿下车容易激凉。”季雅泽撇撇嘴,不经意般,从倒后镜里瞄方灿一眼。
这家伙会不会不高兴?
然后他发现方灿在笑,挑着唇角,脸上有点无奈,似乎觉得现在的状况很好笑。
确实很快就到了,离开海泊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隐约看到有房舍。覆了雪的屋顶像是浮动在黑暗中的淡青雾团,逐渐变浓变厚,变得清晰。路也开始窄而颠簸,闪过去的树木连成一片。车停下的时候,前面亮起暖黄色灯光。
季雅泽推开车门出去,发现脚踩到了一层厚实软松的东西,轻微的“卡嚓”声响起,眼睛前面突然一片幽明的光亮,不是天光,而是黑暗里的雪光。一直在车里没注意,雪竟然下得这么厚了。好冷!他哆嗦了一下。
从亮着灯的屋子里迎出来一个人,伸手去接方灿拿着的行李,一边说,“这时候才到,路上不好走吧?”
“嗯,走到九曲的时候下起雪来,等急了吧,妈呢?”
“在研究所值班,这是……”
“哦,这是我朋友小季,跟我来玩几天。雅泽,这是我爸。”
季雅泽缩着脖子,走过来两步,有点结巴,“叔……叔叔好。”
方爸很憨厚地笑,“你好你好,冷吧?山里温度比外头低,你穿太少了,快进屋。”
“哦,”季雅泽一眼看见他手里提着的是自己的包,才想起下车时忘了拿,连忙去接,“我自己拿……”
方灿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快进去。”
季雅泽有点愣怔,被高大的父子俩一拥推进了屋。两道门,屋里跟室外隔着一层玻璃门走廊,还烧着明火铁皮炉,非常暖和,季雅泽一眼便看到炉火,有点好奇地凑近去,城市里很难看到这样的炉子了。
方爸体贴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方灿转身问季雅泽,“饿不饿?”
季雅泽摇头。
“那就先休息,”方爸说,“被褥都烘好了,可是不知道你带朋友回来,所以只烧了你那个房间的暖气。”
方灿不以为意,“没关系,反正床大。”他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不妥来,忙抬眼去看季雅泽。忘了,小吊眼儿不肯跟同性恋一个床吧?可是季雅泽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不在乎,脸上没什么异样,还是围着炉子转来转去,模样像个看见新鲜玩意儿的小孩儿。
“喂,咱们一个房间住哦!”方灿的语气有点威胁。
季雅泽看看他,点一下头。
呃……这情形,委实奇怪啊!
方家的房子虽然是那种很朴实简单的山村小楼,可是真够大,二楼也有三四个房间,方灿那间最靠近楼梯。季雅泽第一个感觉是屋顶好高,第二个感觉是窗户好大……印象里乡间农舍的窗户不是都比较小?
还在发怔,方灿已经在旁边推他,“你先去冲澡,冲快一点,热水没那么多的。”
……还可以洗淋浴?
“出来赶快穿衣服,虽说有烧炉子,还是不能跟供暖比的。”
季雅泽呆呆地打开背包,摸出……往方灿指的那个门走,被一把拽住。
方灿眼神怪异,“你只拿了内裤!”
季雅泽看看手里的东西,往后藏了藏。
“别的呢?”
“……没带。”
方灿瞪他一会儿,问,“你出门换洗衣物只带这个?背包那么大,里面都装了什么?”
季雅泽扭头看看自己的背包……出来的时候头脑发木,根本不知道自己塞了什么进去,速写簿跟炭条肯定有,好像还带了小画夹、水粉笔和颜料盒,再来是钱包、钥匙……方灿走过去,挺纳闷地用指头扒着包口瞄了一眼: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眨眨眼,没说什么,去翻自己的包,拽出衣服来塞给季雅泽,“先穿我的吧。”
季雅泽洗澡的时候,方灿把床铺好,坐在旁边等,一边沉思。
这小子,是怎么了?方灿并不迟钝,季雅泽有心事,看背包内容就知道他出门仓促,还一脸灰败地站在路边,而且一路上情绪萎靡不振……他要是跟自己大小声顶嘴,那还比较让人放心。
浴室门推开,季雅泽“啪达啪达”走出来,身上穿着方灿给他用来当睡衣的运动服。方灿上下看他,衣服肥而且大,显得小吊眼儿脖子手腕更加细,仿佛一折就断,潮湿的头发垂在额前,脸庞被热气蒸得红润,眼皮耷拉着,不大有精神。
方灿把准备好的干毛巾丢给他,自己跃起来往浴室走,说,“把头发擦擦干再睡。”
他不想问。
季雅泽是想逃避什么,或只是出来散散心,都没关系。他庆幸自己遇到他,带他一起走。山村很安宁平静,生活简单,也许住几天,他的心情会变好……
出来的时候季雅泽已经睡着了,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方灿轻轻掀开被角躺进去,侧头看,小吊眼儿的睡容确实漂亮,没有厉害的吊梢眼睁开来碍事,脸庞显得很柔和光洁。
大概被挤进来的人惊动了,季雅泽噘着嘴,不耐烦地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脚踢到方灿小腿上。方灿咧一下嘴,不是疼,是冰!这家伙,不是刚刚洗过热水澡,怎么脚还这么凉?没办法,只好悄悄试探着,把那两只冰凉的脚丫子往自己这边勾过来,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