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陶夜

14、十四

　　季雅泽以为自己肯定会睡不好，可是没想到居然连心跳都没有加快，一躺下困意就滚滚而来……安安稳稳睡到自然醒的时候，被子里只有自己，但是并不冷，脚底下有个温热的东西，踩一踩，是热水袋。
　　从窗户透进的淡淡天光有些暗沉，看一眼表，已经十点多了。坐起来找衣服，左右看看，发现毛衣裤子甚至袜子都搭在床边的暖气管子上，烘的温热。他呆了一会儿，心里知道，这一定是那个每次都跳着脚说再也不管自己的家伙干的。
　　慢慢起身，洗漱下楼。下面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诱人的味道，季雅泽肚子忽然“咕噜噜”叫起来。方爸正在炉子旁边捅火，抬起头看到他，立刻堆起和蔼的笑，“醒啦？睡得冷不冷？饿了吧，快来吃东西。”
　　季雅泽有点拘束，“嗯，不冷，谢谢叔叔。”
　　方灿不在屋里。
　　可是多了个女人。是个中年女人，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挺漂亮，现在也不丑，眉清目秀的，长头发编了一根辫子甩在肩上。炉子附近的木头餐桌让她占了一大半，摊的全是书本纸张。方爸和季雅泽说话的时候，她抬起头来仔细瞧季雅泽，眼里有好奇。
　　两人目光对上，她先友好地招呼，“嗨，你好，我是方灿妈妈。”
　　“呃，”季雅泽眨眨眼，“呃，阿姨好。”
　　方灿的妈妈一点不像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目光聪明清澈，注意到季雅泽下意识看四周，立刻说，“方灿不在，去墓地了。”
　　季雅泽怔了一下。
　　方爸把一直座在炉子上的蒸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指挥自己老婆，“你挪开点地方。”方妈赶紧往自己那边扒拉东西。
　　摆上来的是玉米粥、包子和酸辣泡菜，最后方爸在炉子里一阵捣鼓，用火钳子夹出那甜香的源头来——烤的焦黄的山芋，皮上淌着粘稠的糖汁。
　　“少吃点！”方妈说。
　　季雅泽看看她。
　　方爸口气有点好笑，“怎么说话呢？你非但不劝客人多吃，还……”
　　方妈有点无辜地眨眼，“不是，我意思是，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午饭的菜比这个好吃。”
　　“啊，也对，”方爸低头朝季雅泽笑，“那就先少吃点垫垫胃，待会儿还有好吃的。”
　　正说着，方灿从外面进来，在走廊上跺鞋子上的雪，看见季雅泽便说，“起来啦？”然后走过来瞧瞧他面前东西，脱口道，“少吃点儿，别待会儿吃不下午饭。”
　　季雅泽抿抿唇，低下头咬包子，有点想笑。包子是山菜馅的，味道很好，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他瞄瞄方灿，那家伙正把外套挂起来。季雅泽回过头打算再拿一个，一眨眼，对上方妈的目光，动作一僵。方妈的注意力已经从面前的乱纸堆转移到他身上，托着腮，亮晶晶眼睛正含笑看着他。季雅泽有点尴尬。
　　方灿走过来在旁边坐下，推方妈一把，“妈，你别这么看人，弄的他吃不下饭。”
　　方妈带着点期盼，“他是不是……”
　　方灿摇头，“不是。”
　　“……哦。”口气似乎有点失望。
　　季雅泽疑惑。
　　方灿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解释，“我妈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季雅泽眼睛慢慢瞪圆，方灿却笑了起来。

　　直到两个人出去溜达的时候，方灿才给脸已经开始变臭的季雅泽解释，“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爸妈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季雅泽一脸的不相信，半天才说，“……为什么？”
　　“你是说他们为什么不生气？”方灿皮皮地笑，“也生气。我跟他们说的时候，我爸都气糊涂了，不过他人太老实，又舍不得揍我，所以拿我没办法。”
　　“……你妈呢？”
　　“我妈一开始觉得无所谓，后来怕我爸气坏了身体，就开导他，把我爸开导的眼睛都绿了，后来也就算了。”
　　“这么简单？”
　　“……也不简单了。”
　　季雅泽沉默片刻，问，“你干嘛要说？”
　　方灿看他一眼。
　　“……是因为交了……男朋友所以要说吗？”现在的方灿只有床伴吧？鼓起勇气来向父母坦白，是因为……以前爱过一个人吗？爱到一定要得到父母同意？季雅泽满心都是困惑。
　　“……不是，”方灿淡淡回答，“想说，就说了。”他抬眼想一下，补充，“去上大学之前，觉得应该跟他们说一声，以后……可能会不同……”
　　季雅泽发了一会儿呆，轻轻吁一口气。
　　方灿走在他身后，也沉默下来，他们沿着青灰色的石板路慢慢行进在林间，两边是虬结着枯黄灌木的岩壁，此时覆着厚厚的雪，露出的草根枝干显出一种潮湿的黑色。山林间空旷寂静，回响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呜呜声。
　　空气有一种奇怪的清冷的咸味。
　　山回路转，面前豁然开朗，那阵呜呜的声音忽然变大，随着突如其来的疾风卷过耳边。季雅泽呆住，蓦然呈现在面前的，是灰色的海。
　　他回过头，远远的身后，座落在幽邃山谷中的村落掩映在雪中，露出图画一般的青黑色线条，那是屋脊或树木的枝干。而越过这小小的崖口，便是海，从这里已经能看到下面雪白如弯月的沙滩。
　　方灿指指海边的一簇建筑，说，“那里是海洋研究所的养殖基地，我妈就在那里上班。”
　　季雅泽怔怔看一会儿，有点懊恼地开口，“忘了带纸笔。”
　　方灿微笑，“又不急在一时，来，下去走走。”两人顺着岩石间的小径，很快下到沙滩上。
　　他们居住的城市也靠海。——可是这里截然不同。这里仿佛遗世独立在天地尽头。冬天的白昼本就天光惨淡，刚下过雪的山与海，更晦暗阴沉，铅灰色的海面泛着白色泡沫，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一只偶而落在沙地的鸟蹦蹦跳跳，看看两个人，风把它的羽毛吹的倒折成一种蓬乱奇怪的角度。
　　季雅泽抿着唇，盯着海面看，似乎想把那种复杂的色调全部印在脑子里。耳朵被澎湃的海浪声充满，但是又有种错觉这里静的一丝声音也没有。风很大，很冷。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冷还是激动的，浑身瑟瑟发抖，抽抽鼻子，转头看方灿。
　　方灿没有看海，他在看山，眼神专注，夹着淡淡的忧郁。
　　不由自主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季雅泽心里一跳。虽然掩在残雪和枯黄的草叶下面，还是能看到，来时小径的附近，有一片怪异的山坡，青灰色的半圆，青灰色的石碑，是墓地。面向大海，有一片小小的墓地。
　　“那是什么？”
　　方灿回过头，好似突然被从异空间拉回来，看季雅泽的目光仿佛在看陌生人。
　　季雅泽皱眉，重复，“那是什么？”
　　“那里啊？”方灿语气变得轻快，“是村里的墓地。”
　　“墓地……”季雅泽低喃。吃饭的时候方妈说，方灿去了墓地。
　　“走吧，回去吃午饭，”方灿兴致勃勃，“我爸的手艺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