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86、终章（上）

　　“所以说，你这么多年坐在轮椅上，深居简出，都只是为了掩盖你没有能力的事实？”季清苑试图消化这个信息。
　　“你知道这对我的家族是个多大的耻辱：下一任的继承人是个没有能力的废物，”魏梓则靠在墙上，卸下伪装之后显得轻松了很多，“我的父亲倾尽一切想寻找‘治好’我的方法，但在此之前，我必须住在无菌室里，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丝合缝，必须装成一个病人的样子。我没有去过学校，没有交过朋友，没有真正在阳光下玩耍过，我只能待在满是金属器械的封闭房间里，用做实验打发时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这该死的能力。”
　　季清苑知道在那个时候能力对一个人的人生有多重要，他看着魏梓则揉动苍白的手腕，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能力这东西到底能证明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它死心塌地？为什么有人天生勾勾手指就能毁掉一座大楼，有人连一张桌子都搬不动？为什么我要因为它一辈子困在轮椅上？为什么？”魏梓则用手指向旁边的一把椅子，“你看，如果你愿意，现在就能把它劈碎，然后随便用哪一块木片割开我的喉咙，而你甚至不用动一动，我就只能束手待毙，凭什么？”
　　季清苑挑了挑眉毛：“所以这就是了？这就是你想毁掉所有能力者的原因？”
　　“我很羡慕你们，”魏梓则看着他，“我想成为你们，这是我把二十年都投进失乐园二期的原因，也是我试图收集所有贵族基因信息进行研究的原因。但是后来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能力是一种天赋，你无法用人力去更改它，哪怕再聪明再努力都不行。所以这时候我想，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毁掉它呢？如果每一个人都没有能力，不就实现平等了吗？我帮助其他家族杀光宿家，帮你父亲对付其他家族，把宿洵找回来起兵反叛，把你父亲和我的录音发给其他家族，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让能力者自相残杀，最好同归于尽。但是这场战争结束的太过和平，完全没能达到我的预期。”
　　“这还不够吗？”季清苑慢慢走近他，“那么多人死在战场上，三大族系分崩离析，还不够吗？”
　　“不够！”魏梓则笑着朝他大吼，“远远不够！这和我过去二十年所承受的相比算什么？跟我变成现在这样相比算什么？”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能力没有那么重要，而且贵族体系已经崩溃了，三大族系一大半都要进监狱，”季清苑厌恶地皱起眉头，“你今后不用再装下去了，没能力没有什么可耻的，你非要把所有人赶尽杀绝不可吗？”
　　“你以为把体制的名字改改就结束了吗？如果轻轻松松就能打开保险柜，拿到银行里所有的钱，而且警察没有能力逮捕你，有多少人会甘愿只靠上班那点死工资过日子？还不要说能力者有更好的空间想象力、记忆力和计算能力，他们和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魏梓则还在不停地笑，仿佛用完了一辈子的快乐，“这个世界只有两个结局：能力者彻底奴役平民，或者平民彻底奴役能力者，前者靠能力，后者靠科技。我只是希望结局是后者的其中一员而已。”
　　这整个论调是季清苑曾经对宿洵说过的，在他心底也一直对这个问题心存疑虑，但他面无表情地反驳：“但总得有个改变的开始不是吗？也许真的有几率达成第三种共存的结局呢？”
　　“你自己都不信，”魏梓则盯着他，“好吧，就算能有这么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你说我能就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忘了我曾经杀过的那么多实验品，我改造过的那么多孩子了吗？你觉得我能就这么彻底抽身，从此就变成一个好人了？我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就能得到原谅了？你也知道有多少人想杀我吧？到时候我只能再把他们干掉，然后循环往复。”他笑着低下头缓缓摇动：“不不不，黑暗的那一侧就是这样，你一旦踏进去，你就被它吞噬了，再见到阳光就会死掉。还是你觉得，你能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后安然地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我不能，”季清苑微微侧过头，“所以我来杀掉你，之后我就去投案自首。”
　　“但你发现你不能杀我。”
　　“嗯是的，”季清苑漠然地点点头，“你为什么要把这些都告诉我？”
　　“一个秘密憋在心里太久了，总是找不到人说，也挺郁闷的，何况我挺喜欢你的，”魏梓则交叉双臂耸耸肩，“你知不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把这些散布出去，我的仇家也并不会多一个或者少一个，我的处境也并不会更危险或者更安全。我本身已经把三大族系都得罪遍了，就跟你一样。”
　　“那好吧，谢谢你和我分享。”季清苑随意地挥挥手，客厅侧面系窗帘的细绳突然飞过来把魏梓则的双臂按在了墙上，“不过你说的有一点不对，我确实不能杀你，但是折磨一个人并不需要杀他，甚至不需要让他的心跳发生多大变化。说实话，死刑是最没有创意的一种方式了。”他慢慢走近墙壁，端详贴在墙面的魏梓则：“我会把你钉在十字架上，每天为你消毒，直到铁钉和你的手掌融为一体。我会把你的每根手指、每根头发都禁锢住，让你无法做任何事，包括自杀。”
　　魏梓则盯着他，目光像刀片一样剐过对方的脸颊，然后季清苑缓缓地绽放了一个笑容：“不过还有几场审判在等着我，所以这个任务我就交给其他人了，我相信他会让你满意的。”
　　这时候门突然被撞开，洛铭叉着腰站在门口：“你他妈怎么花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已经把他整死了！”
　　“他是你的了，”季清苑指指外面，“那里有辆车，你可以把他送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去，记得照顾好他。至少在科技部解除那两个导弹的控制系统之前，千万不能让他死了。”
　　“你想得美，”洛铭走进门，嘴里还大力嚼着一个口香糖，“他折磨了杨启二十年，我能让他过这么几秒就死了？”
　　听到杨启名字的一刹那魏梓则的面具裂了一条缝，但他很快恢复了憎恶的表情：“你们这么折磨我，跟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到头来你们跟我还是同一类人。”
　　季清苑看着他，似乎是在思考为什么他说了一句如此老套的台词，他犹豫了一秒，决定不去做那种，抱住洛铭声泪俱下地劝他“我不能看着你变得跟他一样”的傻事，而是疑惑地说了一句：“我本来就跟你是同一类人。”
　　而洛铭，以他一贯莫名其妙的脑回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魏梓则，大声质问他：“你这是觉得我没有原创性吗？！”
　　“不要试图跟他讲道理，或者洗脑，我保证没有用，”季清苑走到门口时回头对魏梓则说，“你本来可以有一个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他是唯一一个会在这种情况下救你的人，可惜你亲手杀了他。你本来可以在二十年前就告诉宿洵你没有能力，他不会在乎的。”然后他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醒洛铭：“轮椅就不用带了，这个人会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