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82、N5：反击

　　姜闲握着手里的袋子，把亚麻布制成的宽松上衣扯了扯，摸出钥匙打开家门。自己的丈夫大概是去了教会大殿。战争结束后，民众的宗教热情不降反升，街上到处都是举着写有教义的牌子的传教士，或者发传单的信徒。
　　家里的女仆和厨师已经跑了，顺带偷走了客厅的几套瓷器和花瓶。现在的家比起住处更像拘留所，她要待在这附近，直到所有家族达成满意的战后协议。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了，于是转头查看来人，发现是梅语初之后稍微僵硬了一下，然后愉快地和对方打招呼。
　　“你去买菜了。”梅语初向她确认。
　　姜闲把袋子提高了一点，无声地向她展示自己的购物成果，然后转身进门：“要进来坐一坐吗？”
　　“我不知道你还会做饭？”梅语初想象着围围裙的姜闲，但是这画面出奇的不协调，她只能放弃了。
　　“我不会，从我们的厨师跑了之后，一直是我丈夫做，”姜闲随手把袋子往桌上一扔，“他和我哥哥都去教堂了，你想喝点什么吗？”
　　“水就好。”
　　姜闲查看了一下壶盖里面，似乎是在回忆这是不是昨晚的水，最后还是随便倒了一杯递给梅语初：“怎么想到来找我了？我以为军部现在忙着瓜分战利品很忙。”
　　梅语初可以理解成这是败者的调侃，她耸耸肩：“没有什么战利品，军队是严令禁止侵扰民宅的。”
　　“我这不算是民宅，算是罪证不是吗？”姜闲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听说战后会有大型的审判？这不是摆明了要重新洗牌吗？我这里反正到时候都是要充公的。”
　　“你的戾气好重，”梅语初本来是笑着的，但是肌肉逐渐酸痛起来，“又不是说会胡乱给你们安一个罪名。”
　　“你去深究一下三大族系的每个人，只要好好挖一挖，谁都不干净。就算没有亲手干什么，他们也间接犯了罪，”姜闲浅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公安接受其他部门的暗示修改证据，检察院接受公安的证据引导审判，法院接受检察院的引导做出判决。财政部修改税收报表中饱私囊，商务部给熟人防水收取回扣，中央银行操控通货膨胀率弥补国债亏空，农业部创设各种黑账。总而言之，过去就是一团乱麻，大家都搅和在一起，你们要审判恐怕几百年都审不完。”
　　“我来这里就是为这个，”梅语初向她伸手，“军部想要检察院的内部资料。我知道档案库里的那些都是人工修改过的，我们想要原件。这关系到过去几十年到底出现了多少冤案，现在的监狱到底有多少无辜的平民。”
　　“所以你想让我供出检察院的老底？”姜闲嗤笑了一声，“你们觉得我们还会留着原件吗？”
　　“这些都关系着利害纠葛，你们帮哪个家族冤枉了人，事后就可以当做证据让他们做些什么回报你们，所以肯定还会有原件。”
　　“嗯，不可能的，”姜闲摇摇头，“这是叛族。我虽然不喜欢我的家族，但是也没到拉他们所有人陪葬的程度。”
　　“如果有赦免条款呢？”
　　姜闲抬头朝对方微微一笑：“为什么来找我呢？你去找我们家族的其他人，他们可能会乐意跟你做这笔生意的，我可不是最好啃的软骨头。”
　　“我只是想救你。”
　　“在我误导了这么多审判之后？”
　　“我又不是好人，”梅语初放下文件，推给姜闲，“我坐在这里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不是为民除害。如果能顺便救我自己想救的人，为什么不救呢？”
　　“你觉得我会答应？”
　　梅语初用拇指敲击着脸颊，做出微微思考的样子：“如果只是你的话，我不确定，但你怀孕了不是吗？”
　　姜闲朝她挑了挑眉。
　　“你没有化妆，不凃指甲油，穿着宽松的衣服，更重要的是你在这样的处境下只喝了水，”梅语初回忆起遥远的记忆中浓妆艳抹的姜闲，“人的改变很神奇，我不知道你也会成为贤妻良母。”
　　“我觉得更像是生活所迫，”姜闲疲惫地叹气，“等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想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这个时候孩子出现了，所以你至少还能对得起一个人。”
　　梅语初取出一支笔递给她：“之后你可以去南方找一个风景好的地方生活，普通人的生活。”
　　“你呢？”姜闲接过笔，翻看眼前的文件，“站队成功，前程似锦了？”
　　“我只是在尽力生活。”
　　“好了，”姜闲把签好字的文件递给她，“你可以跟我来拿硬盘，不过请你回去告诉宿家的人，公开一切并不是个好主意。”
　　“他们想建立一个民主政府。”
　　“民主并不意味着知情权，而是不知情权，有些时候隐藏一部分事实更有利于社会安定。”
　　“我可能更同意你的观点，”梅语初接过文件，“但是我的意见反正从来不重要。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我就像一条拒绝出去遛弯的狗，蹲在地上使劲用前爪刨地，结果还是被握着缰绳的人拖过人行道。”
　　“我们谁不是呢？”
　　“你要去看看季清苑吗？”梅语初把文件收到包里站起身，“他情况不是很好，辐射后遗症出现了，他的右腿开始失去知觉。我们请了个护工，还是没能阻止他一天到晚往外跑。”
　　“好的，”姜闲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哽咽的笑声，“现在再纠结过去也没意义了不是吗？他现在真有这么糟糕？”
　　梅语初点点头：“核弹事件之后他的精神明显在一天天垮掉，现在他周围的人都神经兮兮的，避免触及敏感话题。”
　　“也许是马后炮，但是我真的之前就有这种预感了，”姜闲起身送她出门，亚麻上衫随着步伐前后晃荡，“他活的太过矛盾，迟早有一天会撕裂的。”
　　“那你呢？”梅语初侧头问她，“你已经接受自己了吗？”
　　“就像你看到的，我的叛逆期已经过了，”姜闲靠在门上，黑色微卷的头发因为从前烫染过度而有些毛糙，“妥协的那部分赢了，把我拽到了那一边。”她朝梅语初偏偏头：“那你呢？”
　　“我吗？”梅语初微笑着朝她挥手告别，“我只是演员，演员要做的就是按照正确的顺序念好台词，让舞台上发生的一切看似真实。想要自创台词和情绪的演员从来不会在台上待太久。我本人一直是台本里的那个样子，跟我接不接受无关。而拿掉了台本，我也不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