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68、N4：科学

　　“你得起来，”洛铭坐在床沿，手里捏着不知从哪掐来的可怜的黄色小花，“很简单的动作，把胳膊往上抬一点，然后胳膊肘用力，之后我把手放在你的背后，你就能坐起来了。”
　　“我知道怎么起床，”杨启的声音闷闷的，“我只是觉得这事没有必要。”
　　“他死了，”洛铭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调说，“而且估计现在尸体都爬满蛆虫了，如果他还有全尸的话。我早就告诉他消息全是假的，他偏要去。”
　　“你不能因为新闻里说他死了，就认为他死了，”杨启咳嗽了一声，“没准这只是官方哄骗民众的一种论调，他们一直这么干。”
　　“他死了，”洛铭仿佛要拷问他的灵魂，“我们都给他办过葬礼了，今天都七七了，你好歹去他的坟上瞅一眼。我听说实物比较能让人接受现实。”
　　“那里面只有被你们烧成灰的他的衣服。”
　　“葬礼的时候一半的人都哭了，”洛铭着重强调，“你知道让这些混混掉几滴眼泪有多么不容易。”
　　这跟宿洵是否死亡有什么逻辑关系？杨启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上面的一块灰色斑点让他心烦意乱。他在被子底下用手揪了一会儿床单，然后颇不情愿地说出双方已经心照不宣的事实：“我实在起不来，我觉得我大概活不了几天了。”
　　洛铭蠕动了一会儿嘴唇，难得的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们的相识起于一场车祸，然后用每一天去等待必将来临的死亡。他把花瓣捏出黄色的汁水，又把颜色蹭到了被单上：“我去给你找医生来看看。”
　　“如果你是说‘绑架’的话，”杨启微微笑了笑，“全科医生根本看不了我的病，而且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描述病症。”
　　洛铭强作镇定：“你也太悲观了。”
　　“我们得提前行动。”
　　洛铭心不在焉地把花扔到了地上：“说好了年底的，还是你觉得你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是重点，”杨启分析着形势好像这与自己的生命无关一样，“我是这里等级最高的，在药物刺激的前提下能达到二级，并且我知道失乐园实验内部的地形分布和监控情况，我死之后，你们救援的难度会大大上升。”
　　洛铭反驳道：“装备还不全。”
　　“赶工，让有手的都去帮忙，或者准备了七七八八的也行，我们得提前行动。”
　　你确定这不是因为你不想毫无意义地死在荒郊野外，不想错失亲眼目睹项目垮台的机会，不想抱憾离去吗？洛铭拿起逗猫棒，把屋那头小憩的橘猫招呼了过来：“我们得开会决定。”
　　“好。”
　　“你会死的，”洛铭用毛茸茸的顶端指着他，猫也转过头瞪他，“你一定会死的，你要是再注射那种血赤糊拉的东西……”
　　“我知道，”杨启握住逗猫棒的那一头，“但是我死之后，留着这东西也没用了不是吗？”
　　会开的并不顺利。
　　“杨先生，”所有资产都用来保养一头黄毛的年轻人叼着嘴里的牙签说，“我的能力是你开发的，识字也是你教的，说这话有点忘恩负义，但是我入伙是想给那群官老爷一点颜色看看，不是想找死啊。”
　　“喂！”洛铭甩过去一根圆珠笔，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对方的额头，“我把你从东区片警那里捞出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说什么来着？哦，说什么抛头颅洒热血……”
　　“虽然危险性大了一点，”杨启打断了洛铭的回忆，“但并不是毫无把握。科技部绝不会把公安招到失乐园的实验室去，因为这个项目是完全对外保密的，更别说里面还有现任部长自己的小算盘。也就是说，我们短时间内要对付的其实就是科研人员和保安而已，难点是各种安保设备。之前的计划是直接用大量弹药炸穿地底的外墙，但是现在时间不够了，我们得另想办法进入实验室。”
　　“又或者……”洛铭慢吞吞地说，“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搞到剩下的炸药。”
　　难得的，全场的视线都聚焦到事实上的首领身上。底下面面相觑的小弟们明显在相互确认这一无声的事实：或多或少以神奇的方式救过他们的这个疯子是不是又要开始耍宝了？
　　“军工部会定期向各个矿区提供爆破炸药，如果我们能搞到运送的时间路线，或许能解决前面的问题，毕竟劫车这事又不是第一次干了，”洛铭扫视了一圈，气势陡涨，“你们瞪什么瞪！都觉得我说不出人话是不是？”
　　“你……”杨启的瞪视中带着一丝惊叹，“居然说了一个有可行性的办法。”
　　“大哥，”牙签已经掉下来的黄毛附和着点头，“你头一回在开会的时候说正事诶。”
　　洛铭带着一点心虚地拍桌子：“还有补充的就说，要是还是讽刺老子的屁话就算了。”
　　剩下的时间杨启一直盯着他，把洛铭盯得浑身发毛，说话的逻辑链再次崩塌。结束后洛铭拿着已经不再使用的笔记本徒劳地扇风，另一只手指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干嘛？走不动了就直说，我背你回去。”
　　杨启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方法的。”
　　洛铭毫无意义地嗤笑了一声，房间里只剩下扇风的声音。这样长久的沉默实在有违他的天性，最终他还是把笔记本塞了回去，带着不情愿的犹豫开口：“几个月前吧，说实话在我们劫囚之后就有这个念头了。”
　　杨启皱起眉：“那你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说？”
　　“我不想让你死。”
　　杨启微微睁大了眼睛，但是站着的人还是斜靠着桌子，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仿佛刚才的那句话与他无关，或是话里的感情非他本心。
　　“即使我不参加这场行动，我也会死的。”
　　“谁知道呢？”洛铭随便地耸耸肩，“你就这么躺着，只要有新的一天，总还是有发生奇迹的希望的。”
　　杨启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这么做，”洛铭毫无意义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又把掉在地上的圆珠笔捡起来，“既然你这么想早点死，那我就陪你去好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不看着你死怎么行。”
　　这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毫无逻辑，杨启在椅子上微微伸了个懒腰，肌肉久违地舒展开来的酸痛让人舒爽。他笑着看洛铭走过来，朝他伸出手，然后十分自然地把手搭在对方肩上。从他们见面之后，有一句早该说的话他一直未说出口，当洛铭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时，这句话脱口而出，好像一直藏在舌尖一样。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