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48、N3：回忆

　　那天晚上季清苑睡得不是很安稳。西北风吹过空荡荡的建筑，发出呼啸的回声，时不时还会有钢筋水泥终于倾倒。但是最重要的是死亡的逼近。
　　季清苑在宿洵把他扑倒在地的时候醒了，一堆亚兽突然从正下方破土而出，上来就是尖利的牙口，宿洵一边护住他一边反射性地向后放出冲击力，让后背上的爪子弹开。四面充盈着黄色的眼睛像鬼火，密集恐惧症的人会当场晕厥。
　　宿洵咒骂了一句，大概是数量实在不少。两个人一边嫌弃自己的夜视能力，一边毫无章法地清除所到之处的一切障碍物。
　　亚兽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大概他们很不幸地踩在了族群中心位置。从左右两边到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扑过来想撕咬些什么的生物。季清苑忍受着黏糊糊的溅起的血液，同时祈求自己能有一秒安生喘息的时间。
　　“太多了，”宿洵的声音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听清，“能力等级也很高，这几个至少是二级，该死的，我们运气太差了，正好赶上了它们每年的集会时间。”
　　季清苑从小到大唯独对自己的能力没有怀疑，但黑压压的杀不尽的兽群让他又一次萌生出无力的念头。
　　等他发现攻不破前面的防线的时候，这个念头突然变得更大声了。他有些惊恐地问：“他们懂团队合作？”
　　宿洵正和二十几个行踪不定的亚兽争斗，手里大概是哪一只的胳膊：“对！小心！”
　　这绝不是普通生物的智商，季清苑被变幻莫测的敌手弄得身心俱疲。它们懂得用语言相互交流，懂得为团体牺牲，懂得配合与变通。说实话，自己手下的精英们都未必有这么良好的默契。
　　“我们生长于和平的环境，”宿洵拧断了他面前一个小首领的脖子，“而它们不争抢，就得死。”
　　季清苑不想和他在这种环境下讨论物种进化的问题，糟糕的是新鲜的血液似乎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敌人。他们从半夜一路杀生到黎明，第一缕光线照下，季清苑终于得以一窥尸骨累累的废墟。
　　“这样下去你的体力会撑不住的，”宿洵带着季清苑时而讨厌时而赞赏的“老子征战多年耐力惊人”的自大，“你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把它们引开……”
　　“想都别想！”季清苑企图用更大的音量说服他，“现在我已经无亲无故了，你别想甩开我，听见没有……”
　　宿洵撕开挡在他们中间的□□，一把抓住季清苑的手：“那就一起跑。”
　　这可能是季清苑此生最仓皇的时刻，后面跟着以万计的不明物种，前方是充满辐射性的荒漠，唯一的支点就是手上那一点温暖的压力。他们的车和武器装备早就被拉进了不知道哪个地下宫殿，粮食更不用想了，今后的蛋白质来源就是身后活蹦乱跳想把他们分而食之的冷血物种。
　　“前面……”宿洵猛地刹住，迎来季清苑惯性的向前一扑，好在对方及时稳住了他，“前面有另外的一群正在往这里移动，它们在包围我们……”
　　季清苑抬头望向天空，太阳万古不变地洒下金色光斑，但他一瞬间有一种闯进地狱的幻觉。
　　“逐个击破是不可能了，”宿洵抱住他，因为防护服的阻隔显得有些笨拙可笑，“我们只能碾碎这片空间。”
　　季清苑闭上眼睛，让自己悬浮在一片黑暗里。大脑轰鸣着像是超负荷运转的引擎，他在虚空中行走，直到遇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冷静清晰：“三，二，一。”
　　一片短暂的静寂，然后四周突然响起雷鸣般的爆炸声，像一颗核弹当空炸开。土层向两边掀起，巨大的风浪扫荡着方圆几十公里的一切。空中边嚎叫边挣扎的生物们逐渐分解然后化归尘土和脓血，只有中心的一小块空间一如往常平静。
　　空间中的两个人漂浮在一个气泡里，四周是飓风和漩涡。季清苑好像发现了些什么，眼睛猛地睁开，宿洵致力于把他的头埋在对方肩上，死死地箍住怀里的人，仿佛他的生命寄托于此。
　　风暴逐渐消减下来，两个人缓缓落在地面。季清苑睁开眼睛，看到他们站在一个盆地中央，四周除了干裂的土壤就是一片死寂。
　　季清苑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鼻子涌出大量的鲜血，口腔里充斥着腥味，大脑因为精神负荷超载而一片嗡鸣。宿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脸上血色尽失，四肢瘫软像脱了线的木偶。两人依靠着跪在地上，眼前满是正午太阳眩晕的白光。
　　季清苑突然挣脱对方的手臂站起来，宿洵疲惫地捉住他的手：“你去哪？”
　　“我得把我们的补给找回来，我们的车，还有……”
　　“别疯了，”宿洵把他捞回来，“你知道这些东西早就没了。”
　　“那我们回去，”季清苑的头盔里升起一片水雾，好在宿洵这时没在看他，“我们回军区去……”
　　“你在想什么呢？”宿洵在他肩头轻轻地说，“这么远的路，你知道途中又会发生什么？”
　　“但是……”
　　“我们接着往前走。”宿洵捧着他的头盔，试图从外层抹去他的眼泪，这场景还挺喜感的，如果不是宿洵防护服后面大面积的破损的话。他整个后背暴露在荒漠的射线里，大概是一开始那个亚兽灵巧的爪子的功劳，他就不该躺着守夜的。
　　“我们已经走到这了，我们得接着往前走。”他又重复一遍。
　　季清苑在头盔里吸吸鼻子，推开他站起来，然后开始拉防护服的拉链。
　　“你敢把你的防护服脱下来，季清苑，”宿洵带有威胁性地退后了几步，“我就马上去死，不信你试试。”
　　“你不能就这样在这片荒漠里走！”季清苑愤怒地大吼，虽然已经发不出多高的声音了，“你撑不了多少天的！”
　　“没人做过实验，谁知道呢？也许我能活很久。”宿洵上来拉他的手，被一把甩开，又不屈不挠地握上去，“我们不能再花费精力在吵架上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季清苑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宿洵以为他就要把防护服脱下来摔他脸上了，那样他们两个真会好好打一架的，宿洵现在没这个心情和体力，但他绝不会容忍季清苑就这么走在被射线沐浴的荒原里。
　　但季清苑只是转身就走：“我饿了，这附近是不可能捉到什么东西来吃了，我们得走快点。”
　　宿洵很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赶了上去。
　　刚开始两天没有什么不同。破损的地方被尽可能地贴合，减少漏洞的面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知道没什么用。季清苑每看他一眼，那表情就像有谁捅了他一刀一样。
　　几天后，两个人开始忘了这道伤口的存在，他们有的时候挖洞到地下捉落单的亚兽，它们的肉又酸又柴。沙棘倒是可以榨一点汁。每天被这些黑暗料理折磨着，季清苑感到自己已经逐渐失去了正常的味觉。
　　平静一直持续到宿洵有一天把所有吃下的食物都吐了出来。
　　季清苑的脸色苍白地好像他才是头晕乏力的那一个，他不停地问感觉怎么样，宿洵调侃了一句：“大概是你厨艺实在太差。”迎来了一个怒视和白眼。
　　之后他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到第三天的时候，呕吐物开始变成单调的胃酸和胆汁，他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季清苑执意要背着他走，本来宿洵应该坚持自己的男性自尊的，但是他头脑昏沉，身体也不听使唤。傍晚他睡去之后，季清苑看着天上的星群，带着一丝犹豫地，双手合十交叉在胸前：“神明啊，我知道我过去从没有相信过你，但哪怕有一丝可能，你真的存在，求你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