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46、N3：回忆

　　“我当时不在首都，”宿洵回想了一下，“但是这件事闹得挺大，我也听说过，但印象里后续报道就只有那个科学家的名字，那个记者就没再出现过了。”
　　“当然，他不会再出现了，”季清苑轻声说，“我以前一直很羡慕他活的潇洒自在，但最敬佩他的还是发那篇文章的时候。”
　　“他最后还是供出了那个消息来源是吗？”
　　季清苑眼睛一直向前望到荒野的尽头：“你不知道，这次事件十二个部门可真算得上是同仇敌忾。矿产公司是军工部的命脉，更别说它们个个都是纳税大户，财政部的预算还得靠它们，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在帝国中心引爆了一颗炸弹。公司本来可以以最低工资招收廉价劳动力的，结果这件事一出来没有人愿意去，提高人力成本简直是要它们的命。更别说周围的居民示威游行向矿产公司索要赔偿。在这种情况下，找出内鬼是迟早的事，他供不供出来都是一样的。”
　　“你们当时到底做了什么？”
　　季清苑垂下了眼睛。
　　“这份逮捕令我不能签，”季清苑把笔推走，“我良心上过不去。”
　　“这又不是你第一次栽赃陷害，”季凌阁把纸往桌上一拍，“以前怎么没见你日日承受良心的煎熬？你的良心突然变金贵了？”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季清苑指着纸上的一行字，“你们非要把一个正直的公民诬陷成强|奸|幼女罪？”
　　“要有道德冲击力，”季凌阁把纸递到他手上，“普通的罪名怎么能让民众怀疑一个人的本性？”
　　直视父亲的眼睛就像坠入深渊，但他一时的激愤让他忘了恐惧：“你们是不是已经找好证人和证据了？”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她和她母亲都可以作证，”季凌阁的声音平静无波，“平民就是这样，他所要保护的人就是这样，你客厅里展示柜里的一个花瓶，就能买到十几个愿意出庭指证他是个变态的孩子。”
　　“再给我一次机会，”季清苑抓起逮捕令，“再让我和他谈谈，我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季凌阁不置可否，但他没有再接着说签字的事情，临走之前看着季清苑说了一句：“你也该到不用我帮着找证人和证据的时候了。”
　　季清苑这两天简直要把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薅秃，当他把证词和逮捕令平摊在林宣客厅的时候，欣慰而又自我厌恶地看到对方终于露出惊吓的神情。
　　“她们说是我妹妹找的她们，”林宣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她们说是我妹妹邀请她们去家里做她女儿的陪读，我妹妹是帮凶……她们怎么敢这么说！”
　　“我上次说过了，这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季清苑有点不忍心地把文件合起来，“在你被逮捕之后，就会有铺天盖地的新闻证明你是多么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渣，平时报道里那些正能量的句子都引人作呕，做人做的这么失败，写出来的东西还有什么能信呢？你妹妹，你父母，下一代都会受到牵连，他们今后还怎么生活，尤其是你妹妹一家？”
　　林宣突然扑上前来把文件撕得粉碎，季清苑只是慢慢打开公文包，拿出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军工部和科技部花大力气也能查出内鬼，不过他们不想闹得内部人心惶惶，所以你还是把消息来源写下来，然后发一个撤回文章的声明吧。”
　　记者的双手握成拳头，一刻不停地往桌上砸，砸得鲜血淋漓，季清苑没有拦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没有办法了吗？”林宣茫然地捂住脸，血迹蹭的到处都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季清苑把笔搁在桌上，尽量显得面无表情：“不会有好律师愿意牺牲前途为你辩护，即使你能找到律师，他也不会为你尽心尽力，更别说检察官和法官已经……”
　　林宣最后揪了一把头发，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季清苑结果血迹斑斑的纸，上面只有严逐两个字，他掏出笔记本把名字另记下来，然后看着已经流不出眼泪、目光呆滞的记者：“你这是何必呢？你做娱乐记者不是很成功吗？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这是天意，”林宣哆嗦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点上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负责政治新闻板块的同事跟我说起过，军工部的生产过程品控不严，那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是怎么了，特别想做些不一样的事，我想溜进生产车间拍一些材料，然后在门口遇上了严逐。他手头有一些证据，但是找不到愿意发表的人，我当时觉得这是天意。”
　　“你觉得这样值得吗？”季清苑用手示意借个火，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放弃你所有的，甚至身败名裂？”
　　“人总会寻求自己的价值不是吗？”林宣把烟头扔进酒杯里，看起来老去了二十岁，“我很庆幸有那么一瞬间我找到了。”
　　季清苑宁愿这件事能够到此结束，然而他知道不可能。严逐是科技部武器研发部门的首席，因为与反动组织有联系而被捕入狱，他和反动组织之间的往来邮件还是季清苑亲自撰写的。科技部发布声明，宣称之前的袭击事件和炸弹样品失窃就是因为他和反动组织里应外合。
　　之后，民政大楼被袭，现场的残留痕迹证明炸弹就是之前被盗的那一批。严逐因为危害国家安全罪背判处死刑，幸运的是，正好在那一个时段主教宣布大赦。
　　“真是难得一遇，”季清苑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毕竟每个主教在任期间基本都只有一次大赦，来宣扬神明的仁慈以及他地位的重要性。如果不是主教心血来潮，这件事连最后一点幸运都没有了。”
　　宿洵沉默了一会儿：“那他呢？那个记者？”
　　“他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就在严逐宣判那天。”
　　“他可以等一等的，如果他知道严逐最后没有死……”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区别，”季清苑叹了口气，“何况赦免之后也不过就是被发配到西北的矿井去做苦工，死刑犯的惯例。逃不出矿井是艰难度日，逃出来被抓回去就是生不如死。”
　　宿洵想起了季清苑和他在矿井那天，注重风度的警察局长像疯了一样挖开煤层，查看每一个矿工的脸。等最后撩开一个人的头发，听到他心脏跳动的时候，竟然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所以那是他？”宿洵终于明白自己听到的那声叹息不是错觉，“你是为了救他来的？”
　　“你，还有你，”季清苑狠狠地用指头戳他，“你怎么能不打报告就擅离军区？你明知道其他家族都已经很忌惮你们了。我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脸色简直能杀死几万生灵。”
　　宿洵搂过他的肩膀，季清苑就这么顺势靠了上去，宿洵低头看他：“现在还内疚吗？”
　　“我要是说不大概就不像个人了，”季清苑闭上眼睛，“之后我疯狂地喝酒，姜闲以为我疯了。那段时间我还特别想做好事，大概是补偿心理，所以我听说民政大楼爆炸的事情之后立马就跑过去了。对了，就是在那一天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