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36、N3：回忆

　　两人从山区出来的时候可以说铅华尽洗，朴素地像是砍柴为生的樵夫。衣服已经脏得没有洗的价值了，更要命的是浑身都痒。宿洵找了一个又偏又小的旅店，两个人为了省钱要了一间房，老板也没怀疑，大概是他们看起来太穷了。
　　第一件事是洗澡，第二件事是出门买几件朴素的衣服，宿洵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美瞳，执意要季清苑戴上，他的瞳色简直就是个人身份证。然后季清苑反驳说你的眼睛也很不可思议，于是两个人双双变成了棕色眼睛。
　　季清苑基本只有宿将军还活着这一个消息，所以两个人打算去往当初的坠机地点找线索。虽然可以飞行，但是毕竟太耗精力并且被人看见不方便，所以两个人认为得有一辆车。
　　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钱是多么可贵。宿洵从包里摸摸索索，好不容易掏出来五百块钱。
　　最后是季清苑去了当地的一家银行，弄坏了自动取款机，他在往兜里塞钱的时候想起自己跟宿洵说的话，能力者很难忍住犯罪的诱惑，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抓出一大叠纸钞买车的时候老板露出了“兄弟是不是道上的”眼神，季清苑长着胡茬的脸作出凶恶的表情，看上去还挺有说服力。
　　两人沿着国道一路南下，虽然眼睛变了色，头发也染了，两颊多了莫名的斑点，眉毛也和以前长得不一样，但为了保险起见，尽量还是选择不和人接触。两边的丘陵地貌时不时变换，刚开始是尖尖的山头，后来是连成一片的小丘。
　　宿洵把沉默的天性发挥到了极致，于是季清苑几乎给他讲了整部个人回忆录。有的时候能看出来对方一边听一边偷笑，但那笑在季清苑偏过头去看他的时候总是收住的，只在眼角留下一点纹路。
　　“我逃学那天，害怕地不敢回家。”
　　季清苑偷偷把家门掀开一条缝，看了看手上的电子表，还没到父亲下班的时间。于是他悄悄地握着书包带从墙边溜过去，然后被姐姐的一声大吼粉碎了计划：“你怎么浑身都是水？”
　　他一边拉着书包带一边撇嘴：“掉进学校的生态湖里了。”
　　“你会掉进生态湖？”季清芒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该不会是受欺负了吧？有人推你？”
　　“没有，哪有人敢欺负我，”季清苑说得不必要地大声，“是我自己掉进去的。”
　　“快让阿姨去给你把干净的衣服换上，”季清芒两只手推着他往前走，“还有，你们班主任给家里来电话了，你今天没去上学？”
　　季清苑浑身一激灵，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滴水的缘故：“爸爸知道了吗？”
　　“他和妈妈马上都要去南边出差了，应该没工夫收拾你，”季清芒把他推进浴室，打开喷头，试了试水温，交叉双臂看他脱下湿淋淋的外套，“以后可别再逃课了。”
　　然后季清苑又逃了一次，这次他跑得远了一些，到北边的山区里去，他发现那里有个山中湖。他捂着胳膊躺在湖边的草坪上时，发现一个男孩居高临下地看他：“你在这干什么？”
　　季清苑的背有点痛，他没动弹，就在地上说：“我跑来玩。”
　　男孩有点惊讶：“你一个人？”
　　季清苑点点头，被人看到自己躺在草坪上仿佛有些委屈，他吸了吸鼻子：“对。”
　　“正常的男孩子不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季清苑尖锐地指出：“你也在这里。”
　　“我是来野营的，我有装备，”男孩指了指自己的褡裢，又指了指季清苑，“你连运动装都没穿就来了，你在南区上学？”
　　季清苑还穿着早上出门时的校服正装，银质的纽扣闪闪发光，今天是校庆日。他用不痛的那只手把校徽摘下来放在口袋里，但还是牵动了某处肌肉龇牙咧嘴的。
　　“你是不是受伤了？”那个男孩注意到他肢体动作的不自然，“我把车开过来，我送你去医院吧。”
　　季清苑看他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你会开车？”
　　“很简单的，看家长让不让学而已，”男孩指了指地上，示意他在这等着，“再大一点我就直接把车移动过来了，但是现在还不行，你躺着别动。”
　　季清苑同期的孩子没有一个会开车，他们也不会试着移车，他有点好奇，胳膊好像也不是那么疼了。
　　男孩果然把车开过来，然后打开车门跳下来，又把后座的车门打开：“你是不是不怎么能动，你躺在后面吧。”
　　男孩把一只胳膊放在他脖子后面，帮他坐起来，季清苑在这时开口：“我能走。”
　　然后对方扶着他那只完好的胳膊让他坐进后座，他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看男孩坐进驾驶座，熟练地发动，越野车轰鸣而去。
　　“你也在南区上学？”季清苑在后座问他，“我为什么没见过你？”
　　男孩摇摇头：“我平时住在都城外面，我父亲教我学习。”
　　季清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那么多话：“都学些什么？”
　　“格斗，射击，飞行，还有其他能力课程。”
　　“你能飞？”季清苑激动地险些忘了自己的伤，“你能飞？”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明白这有什么惊讶的必要，然后又转回去看路：“对，这里的孩子什么时候上飞行课？”这话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孩子。
　　“初二，我一直都觉得那太晚了，我姐姐到现在还不会。”
　　男孩发出表示“知道了”的声音，季清苑又问：“你下棋吗？下得好吗？”
　　男孩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还不错。”但是季清苑没来由地相信他下得好。
　　之后两人找到了很多共同话题，他们都喜欢科幻小说，都喜欢下棋，爱同一个歌手的歌，到医院的时候季清苑都快哭了：“你记得家里的号码吗？”
　　男孩摇摇头：“我马上就走了，我们那边的电话不能随便打。”
　　在二十多年前手机没有普及的年代，对于孩子来说除了写信也没有其他通讯手段。季清苑在被担架送进急诊室的时候还使劲扭头看那个人的背影，男孩朝他挥了挥手，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急诊室的大门关上。
　　“等等，”宿洵打破了自己长久的沉默，“所以那个人是你？我小时候确实救过一个人，但是细节基本都忘了。银色的眼睛倒是印象深刻，但是他和你长的真不像。”
　　季清苑以夹杂着感动与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说：“你也和小时候不一样，你那时候有点肥，还特别黑。”
　　宿洵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然而确确实实在以很吓人的方式笑着，窗外的风景美不胜收地逝去，一点也没有打扰沉浸在回忆里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