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27、N2：箱子

　　宿洵最近的生活并不一帆风顺，但也不能说无法忍受。父亲的提案没有通过，但他们打算继续用军队势力施压，在首都附近的一个县城进行试点。虽然季清苑最近变得尤其拧巴，但在夜总会那天晚上他们算是和好了，第二天还一起吃了三餐，家里甚至有条狗可以逗弄，几乎给人错觉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对方后来甚至还约他去北边山区进行野外幽会，交代给他的路线麻烦的要死，不过路上倒是巧妙地避开了人口密集区和巡警的视线。
　　甚至还发生了一场非正式的求婚，戒指现在就挂在胸前。季清苑当时的神情就和他以往一样捉摸不定，整个人水淋淋的不太确定有没有在哭，但最后的吻是完美的。
　　宿洵尽量不去想他们两个人的将来。等他长期留在都城之后，可能他们能更经常地溜出来享受一点私密时光，最后可能会终身不娶引起后人的恶意猜测，或者假结婚……想起后者不知道为什么宿洵又开始生他的气，哪怕是伪装，想起别人同他交换晚安吻都是不可忍受的。
　　大概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怒气，早餐的煎蛋里多了两个蛋壳碎片，还在滋滋地冒着热气。季清苑曾经试图像他一样单手在锅沿敲开蛋壳，但不是连壳整个煎熟，就是蛋黄散的一塌糊涂。
　　宿洵回忆着这一点插曲，其他人是看不出的，但和他相熟的人会知道他在笑，因为眼角的一丝纹路。
　　门铃打断了那一天的美好回忆，宿洵皱着眉头走到门边，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将军？是我。”
　　宿洵不知道自己的下属在难得的假期跑到他家里干什么，大概是真有急事。他拉开门，梅语初站在门廊边，神情飘忽不定：“我可以进来吗？”
　　宿洵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梅语初一边打量着房间的陈设一边走进来。宿洵在首都的时间不长，家具只有简洁实用的几种，但厨房边上有个完备的迷你吧，宿洵走到那里问她喝些什么。
　　“就一点啤酒。”
　　宿洵转过身来看她，右手还握着本来准备拿给她的无糖汽水：“现在这个时间，喝酒？”
　　梅语初耸耸肩：“在军区的时候，打完仗我们全天喝酒。”
　　这句话最终为她赢得了一大杯啤酒，她迫不及待地灌了几大口，现在她急需这个。宿洵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耐心地等她先说话。
　　“听说你下一年就留在都城了？”
　　宿洵点点头：“你知道了？我本来打算过完年跟你说，军区那边的事先由你代理，等过一两年我帮你提交申请，西北那边就正式交给你了。”
　　也许会比那来得更快一些。梅语初这么想着又喝了一大口：“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保持现在这样？你知道其他贵族不会同意的。”
　　宿洵把左袖折上去，指着上臂的一块疤：“在刚去军区的时候，我没有经验，领着分队最高的头衔，那一年正好是十年一遇的红色预警。总之，我最后杀红了眼，完全不知道怎么组织撤退。是一个普通士兵拉住了我，给了我忠告，最后才没有全军覆没。他是比我更好的指挥官，知道怎么冷静地观察全局、判断形势，并且在阵型方面有极高的天赋。他本来可以救更多人的，如果不是我空降过来害死他们的话。”
　　梅语初低头看泛着泡沫的酒杯：“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
　　“死在三年前，他能力不高，等级又不够，不会像我一样，遇险的时候有几百人的亲卫队来救。”
　　梅语初看着对方灰绿色的眼睛里激荡着回忆的漩涡，认真地告诉她每个士兵每个士兵的生命都非常重要。
　　而那群尸位素餐的混蛋居然觉得她能替代他。
　　“左边的街道上有十个，”梅语初开口，声音意外地冷静，“右边有八个，注意斜上方有狙击手，每个行人都可能是国安局的人。”
　　她知道宿洵在一瞬间就进入了战备状态，他猛地站起身盯住她，暗金色的头发在背后窗户投射的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金边。梅语初觉得他整个人有一圈光环，当然也许只是自己的想象。
　　“他们竟然敢下手？”宿洵的脸色没有破裂，但声音透露出愤怒，“所以年前西南那边的警报是假的？他们是为了引我父亲回去？”
　　他这么快就接近真相中心了，梅语初最后喝了一口，站起来面对他：“飞机会偏离航线，在西南军区之外的异域失事，当然这肯定不够，会有很多杀手在终点等他。”
　　宿洵看自己的眼神让梅语初心痛，她多年的上司、或者说好友，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目光里夹杂着难以置信和希望这一切是谎言的期许。她毫不回避地正视这把她切割成碎片的目光，消耗对方的最后一点侥幸。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
　　“今天早上，”梅语初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回荡着酒精的酸涩，她今天知道的太多了，“他们怕提前告诉了我，我会给你通风报信。此外还给我提了条件，军区是我的，你就是我的投名状。”
　　宿洵居然笑了，梅语初评价过很多次他笑容可怖，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带着对自己的嘲讽：“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我不会，”梅语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在这样的目光下坚持这么久，“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条件？”
　　“如果你愿意把你的将士交给我，”梅语初召唤了厨房的刀具，宿洵还是纹丝不动，她让刀具悬停在对方身边，“那就痛快点捅我一刀。如果不愿意，那很抱歉，你只能杀了我，因为如果我放过你，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走出都城。”
　　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结局，既不悲情也不感人，无法作为一个完整的结尾也不可能是下一个故事的开头。
　　接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短短一瞬间，刀已经插入了自己的腹部。血很快蔓延染红了衣服，接着糟蹋了客厅地板上看起来做工优良的地毯。梅语初意识的光点逐渐模糊，她倒在地板上，看面前的人转身推开客厅的窗飞出去，接着枪声就成片响起。
　　他下手还是太轻了，这样是交不了差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苦斗之后的样子。梅语初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臂，清脆地让它脱了臼。
　　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梅语初等着黑暗慢慢吞噬自己，但她好像没有那么痛了，她用最后的清醒意识让震碎了房间所有陈设，玻璃片划伤了脸，橱柜的一部分压在腿上。她闭上眼睛，这是自己第二次告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