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26、N2：箱子

　　梅语初早晨在闹铃响之前醒来，晃晃悠悠地到厨房去给自己倒水，手机在这时尖锐地响起，真有让人神志清醒的功效。她看了一眼屏幕，未知来电。她在军伍之外很少交友，她是不属于三大族系也不属于平民阶级的局外人。
　　她盯着屏幕仿佛不认识那几个数字，停顿了一会儿接起来：“喂？”
　　“梅上校是吗？”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传来，“我是科技部的副部长秘书，您现在是否方便到国家剧院来一趟？已经给前台的接待员打过招呼，她会直接带您去指定的房间。这件事非常重要，希望您能拨冗到场，魏副部长已经在这里等您了。”
　　“能问一下是什么事吗？”梅语初眼前浮现出魏梓则令人不安的眼神，对本人其他方面的印象倒是不甚清楚。
　　“抱歉，我只是负责传达，具体内容是高度机密，魏副部长希望亲自和您面谈。”
　　梅语初不知道她和魏梓则的交情算不算点头之交，他避开宿洵直接和她见面总让她隐隐不安。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用不确定的声音回答：“我想应该有时间。”
　　“那太好了，具体的路线我会短信发给您，以防您想乘坐地面交通过去。”
　　“不用麻烦了，”梅语初揉着太阳穴，那里还突突的疼，“我知道怎么走。”
　　虽然过去的路上梅语初预想过无数情景，但刚一开门的情形还是让她意外，意外的中心是在轮椅旁边坐着的人。
　　“季部长？”梅语初虽然辨识脸部特征的能力不强，但银色虹膜的家族特征太过明显。
　　季凌阁动作微乎其微地点点头，梅语初忽然觉得寒气逼人，部长的面部轮廓柔和，跟季清苑一样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但说不清的威慑感从冷清的眼神中透露出来，是和自家上司不一样的那种威严。
　　她不自在地站在房中央，感觉出另外两人不动声色的打量。
　　最终还是小辈先开口了：“上校，好久不见。”
　　魏梓则裹着过厚的衣物，在室内还带着围巾，声音也被密密麻麻的织物盖着，这倒是不妨碍他流利地接着说下去：“抱歉假期还叫你出来，这件事非常重要。在开始之前，我和季部长都有一个问题想问。在今年会上，将军提出的改革议案，你有什么看法？”
　　小心。梅语初在内心对自己说，小心，她踩着枯枝做成的栈桥前行，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这有悖于绵延千年的传统，”她字斟句酌地组织语言，“贸然改革是不谨慎的。”
　　魏梓则带着一种让她不怎么舒服的笑容，温柔地询问：“但对和你同等出身的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你一定对他们能实现自身价值有期待吧。”
　　梅语初盯着对方，手心已经汗湿：“我是一个一级能力者，不是平民。”
　　从两人的表情来看自己大概是过关了，季凌阁在自己进门之后首次开口：“听说你很少去看自己的家人？只是寄钱给他们？”
　　梅语初知道国安局的情报部门和公安部合作无间，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我……已经脱离那里了。”这是真心话。
　　魏梓则侧过头笑着评论：“人都有往高处走的志向。”
　　季凌阁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她砸得头晕目眩：“你对衣服的偏好很像你母亲。”
　　梅语初睁大了眼睛，这句话的内涵在她的脑中横冲直撞，让整个思考功能宕了机。她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等终于说出话的时候，那声音仿佛脱离了身体，让她有一种不真实感：“你认识我母亲？”
　　“她年轻的时候在厨房做帮佣，也喜欢穿淡蓝色，虽然做饭的水平没有什么长进，但摆盘的手艺很好，”季凌阁回忆着，“我有一段时间脾气很差，只愿意吃她送过来的东西。那大概是一段难得只想着感情的时候，接着我就结婚了。婚后她还接着在家里帮忙，刚开始几年我太太并没有说什么。”
　　故事讲的平铺直叙又俗套，有钱人家各自偷欢的豪门秘闻之类的，最后因为有了她，法定伴侣要求斩断关系，她就是一个被抛弃的感情线的遗留物。母亲当初为什么要留下她，是因为恋恋不舍这段过去想要留下念想，还是想借此榨取抚养费改善自己的生活，梅语初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后者没有成功，因为她既没有享受过童年无忧无虑的生活，母亲也没告知她真相。
　　不知道为什么她接受的很快，可能是因为对于自己的能力来源一向心存疑虑，毕竟完全变异的可能性太小，而变异后直接跳升最高级的案例几乎不存在。如果父母一方是三大族系，概率就要大得多。
　　“瞳色和肤色对你身世的遮盖力很大，但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注意到你的面部轮廓和侧面线条跟部长的极度相似性，联想到你的能力做了一个小小的猜测，但最后验证出来还是让我惊讶，”魏梓则递给她一份鉴定书，“抱歉取了你一根头发。”
　　梅语初想起她和魏梓则在军区的碰面，他是何时开始这个猜想，又是怎样拿到的基因样本……她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这完全不对，一切都毫无温情并且尴尬无比，她和亲生父亲相认，对方并没有扑上来拥抱她的意图，眼神中不是恋爱与慈祥而是精明的算计。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局外人用冷静客观的视角分析自己的发现，最终的收获就是一纸鉴定书。
　　“虽然你的母系家族并没有那么……显赫，”自己的父亲缓缓地说，“但你是一个一级能力者，家族愿意承认你，欢迎你加入三大族系。”
　　梅语初觉得恍惚，她对贵族生活无比艳羡，但是这迟来的接纳究竟算什么？难道她这样就可以荣归故里认祖归宗了吗？
　　“我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你吃了很多额外的苦，但现在我想给你补偿，”季凌阁将一份任命书移动到她手上，“我希望你能接受西北军区的总指挥权，和少将军衔。”
　　梅语初愣怔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父亲的脸，又低下头看手中的文件，声音有些抖：“这是什么意思？”
　　“宿家占据军权已经太久，军队都快变成他们自己的私人武装了，如果直接空降一个指挥官，我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我们都觉得由你接管是最合适的，”季凌阁语气里的损益分析让她很不舒服，“从今往后，三大族系其他人可以享受的一切，你都能得到，也没有人会对你的出身心存疑虑了。”
　　“让我接管军区？”梅语初吞咽了一下，“那将军呢？”
　　宿洵以发小称呼的魏副部长嘴唇微抿，神色凝重，语气无奈：“宿家既然背叛了三大族系，他已经不适合担任要职了。”
　　“你们觉得我会这么同意？”梅语初把任命书攥出了几道深深的折痕，“觉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然不是，”魏梓则抬头温柔地注视她，“我会给你一个充分的理由。就算你不同意，还有十几个上校候补。除非你觉得他们都愿意为了宿家赴汤蹈火，否则一定会有人接管军区。只不过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我们首先找了你。宿家是倒定了，为了军区还能够安定平稳，为了你手下的将士们能继续公正严明的军旅生活，你不该承担起这个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