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锦赋》苏蔷薇

47、第 47 章

　　这一夜里忽然起了风。大风凛冽的刮过曦城，像是提醒着人们冬天还未过去。
　　顾横管被一个噩梦惊醒，猛地睁开眼，看见身旁莲波睡的正酣的面容。
　　他长长吁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搭在了莲波隆起的肚子上，脸上露出了一种温和的微笑。
　　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与莲波之间的确也有了感情。他的喜好习惯，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在她这儿，顾横管从来不用太费心，也不会生气，她自然懂得如何讨好他，温柔承欢。
　　不像萧清晓。
　　他冷落了她那么久了，一想起她的名字，心尖还是一个颤动。
　　顾横管蹙眉。他知道，自己还是喜欢萧清晓。因为得不到，所以心痒的不行。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动容呢？
　　顾横管苦恼不已。他不信，她会没有感情，人又不是石头做的，他只是没触到她的那根弦。
　　“唉……”他一个人在静夜里独自叹息，总是在一个不经意间，他就会想念她，可是，又无法靠近她。
　　——“管儿，如果你还没有办法得到她的心，那么就征服她。就像征服一匹烈马那样。”
　　他耳边又回想起了顾相不久前对他说过的话。
　　彼时，他已明白父亲的大业，震惊不已，不知所措。一直生活尊贵的顾少爷，面对着涉及生死以及违背君臣之道的谋反还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顾相于是与他长谈良久，他们父子还从未这样谈过心。顾横管终于得知父亲的野心，早在年轻时就有了，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终于付诸行动。顾韫告诉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一切都掌握在他们手上。
　　顾横管被父亲的雄心壮志所感染，一时间仿佛有了从未感受过的热血，决心追随父亲听从他所有的安排。然而电光火石间，他脱口而出的问到了萧清晓——如果，他们反了，那么要置她于何处？她岂不是恨死了他们家？
　　顾韫沉吟片刻，终于问出了顾横管心中的痛——成亲这几年来，她是否仍是无心于你？
　　顾横管一怔，心头瞬间涌上了无数难堪。夫妻不合的事终被父亲看破，一向潇洒风流的公子也禁不住涨红了脸。
　　——纵横欢场多年，却不能收服身边人。那一刻，顾横管是觉得莫名耻辱的。
　　顾相却不以为意，竟轻笑着叹了口气，望着自己儿子的目光带着怜爱——“你这孩子，毕竟年少。平时惬意惯了，遇着个逆着你的，就没招了。”
　　“父亲，我……”顾横管想争辩，却被顾相压了下去，他微微闭目，声音辽远：“管儿，这世上总有不顺着你的人。人心难测，未必是你的问题。所以，如果你还想要得到，就尽全力去争取。不管用什么办法。”顾相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别有深意，顾横管从里面觉出森森的寒意，愈发觉得父亲深不可测，若是乱世，定为枭雄。他不禁有些惧意，顺着问道：“父亲此话怎讲？”
　　顾相抬了下眼皮，淡淡吐出一句话：“管儿，如果你还没有办法得到她的心，那么就征服她。就像征服一匹烈马那样。”
　　顾横管浑身一震，本能的抗拒道：“爹……这不好吧……”
　　顾相冷笑：“穷途末路的公主，不识抬举。我们顾家不曾亏待于她，你又是如此风貌，她有何不满意的？”
　　“可是，您不是马上要……要做大事了吗？”顾横管有些艰难的说道。
　　“她心里要是没你，定会恨绝了我们家的。只是，她毕竟是顾府的儿媳，嫁过来的这些日子也不见她与朝野有什么联系，所以必是除了身份无权无势的。所以，除了恨，她也不能再做什么了。如果不是你喜欢她，她是死是活其实也没多大干系。留在咱们家无非是多一个棋子罢了。但既然，你是真心想要她，那么不妨，换一条路试试——”顾相拖了个尾音，扬起一抹微笑：“管儿啊，你自诩帝都佳公子，可真的明白所有女人的心思？”
　　顾横管想了想，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显然，萧清晓的心思他一直琢磨不透。
　　顾相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世间女子，琳琅满目，心思各异。打个比方，就拿咱们府里来说，你的妾侍良萱温和懦弱，若你喜欢她，只管一直对她好，她便会接受；你的侧夫人莲波，出身风尘，见惯了男人的嘴脸，你要是想得到她这般女子的心，必要张弛有度，进退得宜，光对她好是没用的，还要能勾住她的魂儿，让她总记挂着你，时日久了，心就向着你了。至于你的夫人……”顾相冷笑：“她生就高人一等，骨子里便骄傲。若你未进她的眼，是好是坏她都不会理睬的。要想得到她，就要征服她，比她还要强大与骄傲，让她不自觉的折服于你。管儿，若你将来有一天能君临天下，纵使她恨你，这恨你也带着很深的感情的。总好过现在她不理睬你吧？她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了，这是她已无法改变的事。但她至少还能选择爱你，恨你，或者不在乎你。那么管儿，你希望她对你怀有什么样的感情呢？”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顾横管喃喃道。
　　顾相抓紧时间，继续劝道：“管儿，瑶锦公主的事，我是清楚的。这么多年来，她从不与任何贵族少年交好，也未传出什么不堪的流言，可见她的心还高高在上，不肯属意于任何男子。你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难道就不想得到她的情感吗？无论爱恨。”
　　顾相的话像锤子一样狠狠砸着顾横管，他有了瞬间的困惑，心里的感情杂乱无比。他只重复着“让我想想”，然后疾步离开了顾相的房间。
　　眼看着顾横管慌乱的样子，顾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明白这一次，自己的儿子真是动了心。
　　大概是从未有过得不到的人吧。所以，遇到一个，反倒生死相随般执着。
　　所以，面对着自己儿子要做大事时的犹豫，他也只能用这个女子来激他了。
　　顾相心里明白，顾横管并不是一个对政事军事上心的人，野心也没有那么大。他的性格随意惯了，更喜欢风流公子的生活，有钱花，有诗写，有些事情做，有女孩子谈情说爱。所以面对自己这么些日子来的动作，这个孩子虽然不曾反对，内心却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随。顾相明白儿子心中的顾虑，也知道该如何让他下定决心与他开创一个新的时代——毕竟，他已老了，他目前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一番大业，最终也还是为了他，以及顾家的子孙后代。
　　他们成亲这么久，顾相才终于发现其中的端倪。清楚的看到了对于自己儿子来说有一个巨大而敏感的痛处。惟有戳到痛处，他才能迫着他痛下决心。
　　而那痛处就是，他怎么也无法得到的人。
　　而顾相却从不知道，对于萧清晓来说，属于爱情中的骄傲早就退了下去，她已低下了头，凝望另一个人的眼角眉梢。

　　顾横管再也无心睡眠。他坐起身来，听着风声，发怔。
　　凭心而论，现在的他虽然冷落萧清晓，有时候也怨忿她，可是，他到底不希望她恨他。若有可能，他希望她爱他。
　　可是……可能吗？
　　曾有一段时间，他对她那样好，费尽心思逗她开心，她对他除了态度温和，就没有了其他的改观。
　　她是他唯一得不到的女子，就像卡在喉间的一棵刺，怎样都疼。就是放在那儿，也隐隐作痛。
　　想到她对他的冷淡，以及大婚当日的蔑视，他心头的火“噌”一下蹿了起来——萧清晓，萧清晓。如果得不到你，我也要你记住我。在你余下的生命里，我必是最重的那一块墨彩。

　　随着皇后的临产期越来越近，顾相的安排马不停蹄按部就班。
　　他似乎将一切计划了很久，实施起来几近行云流水，让听命于他的谢吹凡敬佩不已。顾相让谢吹凡想办法为顾横管在兵部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差事，开始一步步培养他军事方面的素养。然后又部署护城军及禁卫军，同时牢牢控制住了亲萧祯的几位大臣。像是右相卫勤，一早就被顾相不动声色的观察起来，之后索性被变相软禁了，一家老小皆被看管起来，无法与外界沟通消息。满朝形势异常分明，顾横管掌控了朝政，像是还未加冕，已自认为王。在这样的情况下，仅有的几位支持卫勤与萧祯的大臣，不是心灰意冷的主动告老还乡，就是被各种手段陷害，根本不成气候——只因当初大家所指望的兵力都握在谢吹凡手里。他们当谢吹凡是自己人，却都未料到他才是顾相最利的刀。
　　萧祯在病痛的挣扎中，偶尔会有意识非常清醒的时刻。他回想自己当政后的所有作为，似乎的确有些武断。他自认为了解谢吹凡，所以尽信了他；而对于萧御，他唯恐他的身份及深藏不露的能力，是以总是小心提防。他总是想着做一个明君要未雨绸缪，却忘记了反省自己是否判断错误。而且将那样大的兵权交到一个人手上，不留半点后路，的确是件鲁莽又失误的决定。
　　然而当他明白这些的时候，一切都不能再回头了。大势已去，萧祯明白，自己不过是在等死而已。失去了江山社稷，也没有东山再起的能力，萧祯心头的苦涩与绝望，曾一度让他恨不得亲手了结自己。
　　只是每每想到两个妹妹如花的笑靥，他又牵挂不已，唯一的盼头是能为萧清晓多争取一些时间。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因为他知道比起阿远，幼妹更有运筹帷幄的能力，而且不会被爱蒙蔽了双眼。可他也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就算是当朝的公主，面对得势的顾相，又能如何呢？

　　而事实上是，就算萧清晓还没有想到要如何为奄奄一息的萧氏王朝力挽狂澜，就已然察觉到了顾相对她逐渐增加的警备。
　　顾相早已推测过此事若成萧清晓的所有想法和动作。所以他心中有数，知道是时候要管管她了。于是在相府少夫人的门口，也开始多了不少名为保护实则监禁的侍卫。
　　萧清晓逐渐被禁足，连景夏出去为她准备饭菜也会被监视。随着这种措施越来越严密，萧清晓也越来越焦急。她明白，这意味着顾相他们的大计划就要实施，皇后就快生下孩子了。
　　萧清晓想尽了各种方法想暂时逃出去，都被一一看破了。这些侍卫显然不像守在阿远门口的侍女那么好糊弄，他们训练有素，精神高度集中，萧清晓的门窗稍有动静他们都会立刻查看。她一时间也没了办法，每日里焦虑不安，却不料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某一日，顾相竟下了命令借故调开了景夏。
　　按理说景夏是瑶锦公主从宫中带入相府的贴身宫女，不归顾府调遣。可眼下萧清晓人在顾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顾相所有的安排，她们只能照单全收。
　　随着景夏的离开，萧清晓终于意识到，顾韫早就盯着自己了。之前她擅自出府的事他或许不知道，可是当他的大业一天天临近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忘记自己的儿媳还是瑶锦公主。他会防着她，有可能防一辈子。
　　萧清晓咬牙，一个人在清冷的屋里转来转去。她真真成了孑然一人。新派遣来的侍女永远毕恭毕敬，被她打发去了门口守着。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也被前所未有的绝望所笼罩，束手无策。

　　就在这样难过的寒冬中，就在宁和六年的新年将至之时，那一天也终于来了。

　　那一天，对帝都的老百姓们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天，一切关于可望而不可及的皇宫内的变动都是之后才得知的；然而那一天却是很多人命运的转折点。
　　萧清晓，萧御，顾横管，景夏，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的卫百虹。他们的命运都因那一天而发生了翻天覆地始料未及的变化。
　　——他们从未想过，人世如此多变。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