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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那一日卯时,曦城的城门才打开一条缝,三匹快马就匆匆冲了进来。是接了急诏匆匆赶回帝都的萧御携了梁起和八宝。

      那一日辰时,云儿的肚子疼的死去活来,她怕是要生了,躺在床上声嘶力竭的喊人。谢吹凡寅时就出门去了,她叫了半天,才有丫环和产婆进来,可那丫环不是平时伺候她的,她有些奇怪,却肚子疼的顾不上。

      云儿的屋外,有两个人伴随着她的尖叫声默默坐在石凳上,相对无言。竟然是几日前才回府的谢将军及萧远晴。
      萧远晴静静的听着云儿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微笑,眼神苍凉而悲伤:“竟然这么凑巧就生了。前两日我一直担心时间对不上呢。”
      坐在她对面的谢将军微低着头,面色如常:“一会儿的事就拜托玉秀公主了。只要孩子交给老夫,老夫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爹……”萧远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想清楚了?这可是你唯一的孙子。”
      谢将军沉默了片刻,可萧远晴看得出他在微微颤抖,显然做出这个决定,他的心也悲痛万分。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沉声说道:“生了两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是老夫之过。老夫纵使搭上全家性命,亦是应当。”
      萧远晴别开眼,叹息道:“若他有你一半的忠心,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那一日巳时,萧清晓方才起身清洗了,正坐在桌前持续担忧中,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风吹过。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去看窗户,赫然发现窗户不知何时已被打开,一个人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在她正要尖叫的时候迅速的捂住了她的嘴!
      “唔……”萧清晓在一瞬间以为是顾相要杀人灭口了。
      “瑶锦公主,在下冒昧,是来帮助您和皇上的,请您不要挣扎了。”那人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萧清晓还是有些慌乱,可是硬是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来人松了手,立刻单膝下跪在她面前,声音沉着有力:“在下陈远,是谢将军的心腹。如今谢将军有要事与瑶锦公主详谈,烦请公主跟在下走一趟。”
      “谢将军?”萧清晓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盯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有了一瞬间的犹豫——谢将军毕竟是谢吹凡的生父,要见她到底是要帮她,还是害她?
      陈远沉吟了片刻,又道:“将军说了,如果公主不肯走,就让在下告诉公主一句话。”
      “什么?”
      陈远轻声道:“小皇子在将军那儿。”
      萧清晓脸色立时变了。她一咬牙,点头道:“好。起来吧。本宫跟你走。相信谢将军为人一生忠肝义胆,必不会加害于本宫。”
      陈远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萧清晓道:“公主,在下方才查看了,这间屋外的守卫多集中于门口,后窗如果没有动静,是不会过来查看的。一会儿麻烦公主噤声,不要乱动。在下有得罪公主的地方,提前陪个不是。只是事态紧急,容不得在下……”
      萧清晓摆摆手,打断他道:“本宫明白。您请动手吧。”
      陈远点头,转身抽起置于床上的锦被,一反手将萧清晓裹了个结实。萧清晓受惊,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吭。陈远见状,心里也不禁有几分喟叹——比起他们府里的少夫人玉秀公主,眼前这位瑶锦公主的确更沉得住气。
      陈远提了口气,微一用力将萧清晓横置于肩头,然后跑了两步,脚一蹬地,借力于窗框,竟高高跃起带着萧清晓几个起落翻出了顾府围墙。
      这期间,不仅窗的上框就从萧清晓眼前经过,上下的颠簸也让萧清晓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她死死咬住牙,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出了顾府,陈远连忙将萧清晓放下来,一边请罪念着“唐突公主了”,一边让萧清晓蹬上早已准备好的快马,随后他坐在萧清晓身前,策马扬鞭,一路向谢府奔去。

      谢府显得有些寂静。没有一个下人出现在萧清晓眼前。
      萧清晓微微喘着气,顾不上惊讶,就被陈远一路带进了一间书房。萧清晓进去一看,谢将军正负手立于窗前,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一块红锦。
      萧清晓本能的奔了过去,果然见到里面有一个初生的婴儿正安稳的沉睡着。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玉,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
      “他真的是……”萧清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得有些激动。
      谢将军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萧清晓,忽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瑶锦公主,老夫有罪,生了两个混账东西啊。”
      萧清晓一惊,连忙走近谢将军弯下身要扶他起来:“谢将军,木已成舟,你再自责也无济于事。如今你肯帮本宫保护小皇子,已让本宫很感激了。”
      谢将军不肯起身,低着头,老泪纵横。他浑身颤抖,面对着瑶锦公主的体贴,他似乎更加不能自抑。
      萧清晓面对一个极力压抑着声音却忍不住痛哭的老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好蹲下身,轻抚着这个老人的后背,慢慢的一下、又一下。
      如果说,进府的时候她还有些放不下心,那么此刻面对着这个老人,她已不再怀疑他的忠心。她看的出来,他是真的悲痛,为自己的孩子而自责。
      在萧清晓无声的安慰下,谢将军慢慢平复了情绪,他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了望萧清晓,哑声道:“老夫失态,让公主见笑了。”
      “谢将军的悲伤之情,本宫能体谅。”萧清晓的神情带着悲悯,她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之前都未料到今日之事。”
      谢将军摇头:“不打仗了,老夫早不算是将军了。公主不必还以将军相称。老夫受之有愧。今日之事,若不是老夫教子无方,断不会让顾韫那老贼得了机会,谋朝篡位。至于小女,”谢将军喟然长叹:“是老夫逼她成了这样啊……”
      “您眼下虽无军职,威严却还在。清晓很是尊敬您。”萧清晓此话说得很是诚恳,更让谢将军愧疚不已。
      “不知道莲妃娘娘的事所谓何?”话锋一转,萧清晓忍不住好奇于那个女子对兄长深远的恨意。
      谢将军心中一痛,长话短说道:“当年那孩子入宫,心里并不甘愿的。进了宫,有好长一段时间也寂寞的紧,心里难免有怨恨吧……”
      萧清晓见他说的晦涩,眉眼间又多有顾虑,知道当年的事情对谢将军而言不便重提。便点点头,问到其他事情上:“不知,谢将军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小皇子送了出来?”
      “老夫命人将一个孩子藏进食盒里,借着玉绣公主的名义送去给刚刚生了小皇子的皇后娘娘,然后又将两个孩子掉了包,带了出来。这一路经手的宫人都是老夫的心腹,至于皇后娘娘宫中,早先就通过气了,除了她本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事。请瑶锦公主放心,眼下除了你我二人、陈远,以及玉绣公主和皇后娘娘,其他知道此事的人都已被老夫秘密的处死了……”谢将军这段话说的沉重而无奈,尤其是最后一句,甚至带着心疼。
      想到眼前的孩子是这么多人的性命所换,萧清晓的心一颤,也觉得身上有些泛凉。她伸出手轻轻抱起那个尚在沉睡中的婴儿,看他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那样甜美。她的心忽地一酸,眼眶忍不住有些泛红——这孩子还不知道吧?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这一世的不平凡、注定了无法在父母身边喜乐的长大。
      萧清晓使劲吸了吸鼻子,平复了情绪,抱紧这孩子沉声道:“不知谢将军还有没有其他打算。”
      谢将军看了看婴儿,又看了看萧清晓,他忽地苦笑了一下,然后郑重的伏地对萧清晓行了一个大礼,平静又严肃的说道:“以后的事,就拜托瑶锦公主了。”
      萧清晓一瞬间突然感到了某种不安,她有些紧张的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暂时,先拜托瑶锦公主抚养了。”
      “我?!我怎么抚养他?!”萧清晓大吃一惊,有些茫然无措。
      “公主请听老夫细细道来。此刻,萧家大势已去,老夫刚才听说顾相已借皇上的名义召睿亲王回宫,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所以现在唯一还能指望的就是公主您了。陈远是老夫的心腹,且身怀绝技,定能护得公主和小皇子二人安全。小皇子的未来,老夫不敢擅作主张,全凭公主决断。是要远走高飞逃过此劫,还是反其道而行的隐匿于帝都,老夫愚钝,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这重任一并托付于公主,公主聪慧过人,无论您做任何决定,陈远都会竭力协助您的。至于老夫……生子如此不忠不孝,老夫一死,以谢天下!”
      萧清晓闻言,一时间心乱如麻,她先是担心萧御,而后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与眼前这个孩子的命运作出选择,最后又听闻谢将军要自尽,她真不知眼下的自己该怎么办。
      萧清晓甚至跪在了谢将军面前,出言劝阻他自尽,然而谢将军军人血性,去意已决。她与他说了半晌,终于明白,她根本无力撼动这个老人的决定。
      ——他怕是从得知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吧?全力尽最后一次忠,然后带着悔意离去。他绝不会享谢吹凡谋反成功后所带来的任何荣华富贵,他一生忠肝义胆,为萧家鞠躬尽瘁,他的内心深处是骄傲于自己的忠义吧?那么让他从容的自我了断,或许也是一种成全。再继续看着他的儿子走这样一条路,于他而言也是苟活吧?
      萧清晓终于放开了手。老人明白她懂了。便不再多说话,他对她微微点头。然后缓缓伏下了身,不再抬头看她一眼。
      萧清晓忍住泪,也以同样的大礼行给了这个老人。然后决绝的起身,抱起那个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听说皇兄近日来身体很不舒服,是真的么?”萧御微微蹙眉,低声询问那个领路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显得有些不耐烦,随意哼了两声,道:“一会儿王爷见了皇上自然就知道了。”
      萧御有些奇怪于这个小太监的态度。可是他脾性一贯温和内敛,也不会去责怪什么,只是保持沉默的继续跟他走。
      反倒是跟在后边的八宝瞪了那小太监一眼,以为他是瞧不起他家主子。
      眼看着再转个弯穿过荷花池就要到莲贵妃的寝宫了,事情却在一瞬间发生了巨变!
      那个小太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来人高举着石头狠狠一砸昏了过去。萧御与梁起反应均是奇快,立刻飞身赶到小太监身边扶住了他然后摁住了来人。
      “快走!快走啊!王爷!快走啊!”那个被摁住的人一边挣扎,一边努力抬起头对萧御说道:“王爷,您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钱公公?!”发现了来人的身份,萧御一时间也是震惊不已,他示意梁起放开钱顺,有些疑惑的问道:“钱公公,出什么事了?”
      钱顺刚刚打了人,也有些心悸,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望着萧御的眼神充满了焦急:“王爷啊,您真是在皇陵呆的太久了,不了解帝都的局势。这天已经变了,皇上快不行了,这皇权就快落在顾韫和他那帮乱臣贼子手里了。这次召你回帝都,也是顾韫的主意,是皇上多留了心眼,想着他不会放过你才命奴才想尽办法在今日你进门前拦下你的……”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让一向处变不惊的自持少年也变了脸色,他怔了怔,才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出大事了?顾相……谋反?”
      “可不是么!”钱顺容不得他多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揉成一团的绢帕,塞进萧御手里:“这是皇上要奴才亲手交给王爷的。”
      不待萧御展开绢帕细读,钱顺就不顾礼数的推着他往回走:“回头再看吧。王爷……快走啊!保命要紧!再不快些就走不了了啊……”
      听到他这句话,方才被消息所震惊的梁起也回过神来,他上前几步望着萧御,神情严肃:“钱公公这话有道理。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王爷,咱们先离宫吧。”
      萧御抿了抿唇,明白事态紧急,点了点头,转身就带着还怔忡着的八宝往来时的路上赶。刚走了几步,他似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钱顺点了点头,恭敬道:“有劳钱公公了。公公自己多小心。皇兄那边也劳公公费心了。”
      钱顺点点头。直到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离开了他的视线,钱顺才苦笑了一下,缓缓回过身。
      那个被他所伤的小太监还躺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他望着他头上触目惊心的鲜血,长叹了口气:“也不知你这小子是什么造化,能不能陪我一起上路。”
      钱顺一边念叨着,一边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上了架在荷花池上的曲桥。他站定了脚步,望着不远处莲妃的寝宫,喃喃道:“皇上啊,请您恕奴才不能再守在您身边儿了吧。奴才要是现在不干净的走,一会儿回了宫被那帮没人性的发现,指不定要给奴才上什么招儿呢。奴才实在是扛不住啊……您交待奴才的,奴才都尽力办了。希望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吧。皇上啊……”钱顺忽然跪了下面,面朝晏淑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奴才去了。这一世,谢谢皇上了。”这话一说完,钱顺就站起身来不给自己再多加考虑的机会,咬着牙跳进了荷花池。

      凤栖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如果不是怀抱着一个婴儿,莲妃都不觉得这里之前才有人诞下一个龙子。
      楚皇后周身无力,憔悴的瘫倒在地上,她痴痴的望着莲妃手里的孩子,泪默默的往下掉着。
      莲妃浅浅笑了一下,对着才睁开眼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的男孩儿温柔的说道:“好孩子,真乖,一点儿也不哭闹啊。”
      楚皇后绝望的抬起眼,看了一眼莲妃和站在她身后表情复杂的银簪,哀求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就放过他?”
      莲妃耸了耸肩,很无辜的样子:“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负责把这个孩子带走。”
      楚皇后像是看一个怪物般望着莲妃,唇抖了抖,半天才逸出一声悲叹:“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女人!”
      莲妃仍旧毫不在意的微笑,还生了兴致逗弄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听着孩子“咯咯”的笑声响彻整个寂静的宫殿,她也不由的笑的更开心了。
      楚皇后望着她,憎恨的瞪了她一眼,然后颓然的低下了头。
      在莲妃看不见的角度,楚皇后扬起了一丝诡异的笑,转瞬消逝于唇边。

      一个人匆匆的走进了凤栖殿。莲妃一听到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就立刻站起身,抱着孩子往门口走了几步去迎接——这个时候会来到这儿的,除了顾伯父就只有哥哥了。
      果然,谢吹凡神色不佳的赶了进来。
      莲妃看见他脸色,一时间有些不解:“怎么了?什么事情不好了?”
      “是大事不好了。”谢吹凡用鼻子哼了一口气,冷冷道:“没想到他还留了这么一手。让钱顺提前去通知了萧御,萧御眼瞅着就要进咱们的圈套了,结果功亏一篑了。”
      莲妃听说萧御跑了,也有些焦虑:“他跑远了么?那怎么办?顾伯父那边怎么说?”
      “我方才查问过了,他们已经离开皇宫大半个时辰了。顾伯父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去追了,希望来得及。如果来不及,就要想新的说辞去填这个洞。唉……真是该死!”谢吹凡一时激愤,忍不住捶了门框一下。
      他弄得动静太大,一时间吓到了那个孩子,他“哇哇”的哭了起来。
      “你看你!吓着他了。”莲妃略带责备的望了他一眼,然后好声好气的哄着这个孩子:“乖,没事儿。不哭不哭了。”
      谢吹凡心情不佳,面对着这个孩子也很难有耐心,他伸手从莲妃怀里抱过他:“这个就是小皇子?”
      “嗯。”
      “你一直看着她生的?”
      “她从昨儿晚上就开始生了,我哪儿顶的住这么久?看到半夜我就回去睡了一觉。”莲妃有些不乐意,瞥了婴儿一眼,道:“我上午来的,一进来就见她死死抱着这孩子,生怕我给抢去似的。”
      “最终还是给抢去了。”谢吹凡摇摇头,腾出一只手从身上掏出两个瓷瓶,递给莲妃:“后宫如今你做主。你不喜欢的人都可以叫她们去了。”
      莲妃面上微微有几分得意:“嗯。我知道了。”
      谢吹凡没有再多说什么,抱着孩子转身就走了。莲妃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哥,那这个孩子?”
      “你别管了。”谢吹凡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他早已停止了哭泣,两个乌溜溜的大眼睛既好奇又不知所措的望着谢吹凡,让他这两年来逐渐培养的冷硬起来的心也有了一丝愧疚与心疼:“这是这孩子的命。下一世,希望他投胎到好人家。”
      莲妃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什么也没说的缓缓转过了身。一直立在她身后的银簪一惊,这似乎是头一次,她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悲恸与无奈。
      然而等她重新站在了楚皇后面前,那表情却早已如退潮一般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镇定。
      “我的孩子呢?!”楚皇后一发现孩子不见了,情绪立刻变得激动起来。
      “不在我这儿了,我早说了,我做不了主的。”她淡淡的答她,眼神却投向凤栖殿内挂的金匾上。上面是先皇后年轻时所题的四个字——端雅贤淑。
      “端雅贤淑……”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然后冷冷一笑,忽地蹲下身来,望着早已精疲力尽的楚皇后,怪异的一笑:“去了那边,你还是可以做一个端雅贤淑的好皇后的。”
      楚皇后浑身一震,意识到了什么,愤怒的指着莲妃:“你……你想害了我?夺走了我的孩子还不够,还要害了我?哈哈……哈哈哈……”楚皇后突然癫狂了一般大笑起来,她瞪着莲妃,只冷冷的吐出了四个字:“蛇蝎心肠!”
      莲妃却不慌不忙,她将两个瓷瓶都放在楚皇后面前,笑的温婉动人:“皇后言重了。臣妾怎么敢害皇后呢?如今这两瓶药,一瓶生,一瓶死,全凭皇后自己拿主意。”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楚皇后咧着嘴瞪着莲妃:“你?你会让人生?”
      “这两瓶都是毒药不假。不过,一瓶是断肠散,自然吃了就去了。另外一瓶么……是十麻散,不知皇后娘娘知不知道,吃了这种药,保证不会威胁到生命的,只是……”
      “只是生不如死,是么……”楚皇后淡淡的接过她的话,脸上露出一种嘲讽的表情:“你又何必用这样的方式逼人?”
      楚皇后伸出手,一把夺过那瓶断肠散,绝望望着手中的瓷瓶,低声道:“我的孩子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冷冷的扬眉,望着莲妃:“我送你最后一句话,我咒你此生不得好死!”说完这话,她立刻拔开瓶塞,一仰头就将药倒进了自己嘴里。果然吃下去没多久,她就腹痛难忍的躺倒在地上。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楚皇后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瑶锦……瑶锦……一切……拜托你了……
      莲妃神色如常的望着背对着她的楚皇后浑身抽搐了一会儿,终于不动了。她吩咐身后吓得半死的银簪前去查看,可银簪吓得根本走不了路。她不禁有些薄怒,啐了她几句,然后自己踢了楚皇后两脚,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命哥哥早先派来的人进来收尸。
      然后她又带着银簪走向乐宛宫。

      乐宛宫内也是冷冷清清的。妍妃似是一早做好了准备,屏退了所有侍女,一个人端坐在宫内,就这样等着莲妃来。
      “妍妃姐姐。”莲妃客客气气的走进来,同她打招呼,手上就端着那两个瓷瓶,笑的温和。
      “贵妃言重了,我可当不得你这一声姐姐。”妍妃冷笑,看了那两个瓷瓶一眼:“怎么?皇后娘娘去了,终于轮到我了?”
      “姐姐这是哪儿话。”莲妃将两个瓷瓶放在妍妃身边,话家常一般笑道:“皇后娘娘自个儿愿意去陪着皇上,不知姐姐是个什么想法?”
      “呸!”妍妃毫不客气的啐了一口,望着莲妃的目光充满了鄙夷:“皇上还没去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开始做主了?”
      “姐姐别这么激动,小心气坏了身子。”莲妃仍旧彬彬有礼,并不为妍妃的责难所动容。
      “哼。”妍妃冷哼了一声,“这两个药有什么分别?”
      “一个是断肠散,吃了就去了;一个是十麻散,也没什么,就是这辈子都不能说不能动了。”莲妃微笑:“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上品呢。”
      “呵……”妍妃轻轻一笑:“想来皇后娘娘是选了断肠散?”
      莲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好……好……那我也……”妍妃伸出手去,指尖停留在断肠散上不过片刻,竟一转手,选了十麻散。
      莲妃暗地里也微微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眼前的女子会作和皇后一样的选择。倒不是觉得她不怕死,只是想到那生不如死的漫长岁月,谁都会明白,还不如死了干净。
      妍妃像是就义般大无畏的服下了十麻散,她眉目依旧冷艳,看着莲妃的目光轻蔑不已,她笑了笑,抛给莲妃最后一句话:“我要活着,看你受什么报应!”
      这话说的生冷,带着幽幽的恨意,让一直神色如常的莲妃面上变得非常苍白——唯独那一瞬间,她对于她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丝惧意。然而她明白,从她选择了这条路起,就只有肆意的走下去,才算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来委屈活下来滋生在暗处的怨恨。

      此刻的谢府,静默的如同深夜里大家齐齐睡去。萧远晴微微闭目,心里明白是该闭嘴的人都永远不能再开口了。她睁开眼,仔细看着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白皙细嫩的手,在今日清晨夺走了那个女人的孩子,还给她灌了药,让她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再诱惑他了。
      萧远晴冷笑了一下,心里说不上是快意还是悲痛。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摆好铜镜,不紧不慢的从妆匣里拿出胭脂水粉,开始细细的为自己梳妆打扮。
      “阿远……”敲门声轻轻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在么?”
      “总算来了啊。”萧远晴喃喃着起身,为萧清晓打开门,一眼就望见她怀中的孩子:“快,让我看看。”
      萧清晓将孩子递给她,她小心翼翼的抱住孩子,想伸手逗弄,但又似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的摇摇头,又将孩子还给了萧清晓。
      “怎么了?”萧清晓有些不解。
      “我手脏,还是别碰这孩子了吧。”萧远晴微微的笑了笑,眉间是萧清晓从未见过的淡然。
      “阿远……你怎么了?”萧清晓本能的感觉到了萧远晴的异样。
      “没什么,以后……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我能做的都做了……”萧远晴返身回到铜镜前,缓缓坐下,又开始描眉。
      “姐姐你……好奇怪……”萧清晓蹙眉,越发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阿晓啊……”萧远晴叹了口气,放下描眉用的笔,转过身来静静的望着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长姐姿态交待道:“以后,咱们萧家就靠你一个人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陈远是我在谢府见过的最厉害的高手,有他在你身边,我和爹都很放心……”
      萧清晓一惊,打断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萧远晴苦笑了一下:“我怎么能跟你一起走呢?如果带上我,简直就是个累赘。不说我未必忍受得了颠沛流离之苦,就算忍得了,有我在你们只会更危险……”
      “如果我们真的选择逃亡这条路,你跟不跟我们一起都是危险的……”
      “不……”萧远晴别开眼,神色无奈而悲伤:“如果有我的话,谢吹凡一定会追到底的……阿晓……你还不知道吧……我杀了他心爱的女人,还害了他的孩子啊……”
      “什么?”萧清晓吃了一惊。
      “不然你以为,是谁代替我们的小侄儿在宫里呢?”
      “是……是他儿子?!是那个云儿的孩子?”萧清晓终于顿悟,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萧远晴:“谢将军……用他自己的亲孙子换回了这孩子?”
      “是啊……不然……没个孩子交待是不行的。”萧远晴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拿他自己的孩子换的呢。哼……”她忽然诡异的一笑:“他怎么也想不到吧……他害了自己的孩子!”
      “阿远……这……”
      “所以……你快走吧。阿晓。”萧远晴轻声道:“我也造了很大的罪孽。所以……我压根也不想再走了……”
      “姐姐……你……”直到此刻,萧清晓才终于理清内心那不详的预感是什么——是姐姐生无可恋,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已然绝望了。
      可是,萧清晓犹想做最后的劝导:“姐姐……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转机。你也受了很多苦,不如跟我一起走吧。前尘往事都斩断了,就权当是陪我好不好?你们不能都这样……你们不能都扔下我一个人……”萧清晓说着说着,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听她这么说,萧远晴一时间也心疼不已,她凝视着妹妹,发现她真神情中真的带着害怕,然而决定早已做了,她全部的勇气都已用尽,再没了力气去陪着她走那余下的路。
      “对不起啊……阿晓……”萧远晴淡然的神色终于被打破,她低声道着歉,悲伤而愧疚:“请你原谅姐姐是一个懦弱的人。姐姐所有的心血,成了亲后都在他身上。经历了他的背叛,姐姐真的……很累……很累……累得没有力气再去活着……然而,如果没有姐姐的无知,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姐姐撑着活了下来,也不过是要尽一份力,帮你还有皇兄一把,然后才敢面对萧家的列祖列宗。姐姐是个罪人,也是个伤心人,姐姐杀了人,也该抵命的。”萧远晴伸出手,轻轻抚着萧清晓的手背,泪一滴一滴流了下来:“阿晓啊,活着,有的时候比死更艰难,不是吗?姐姐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所以,对不起了,这苦,要你一个人承受……”
      “不……不……”萧清晓哭着摇头:“不……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都把一切丢给我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萧远晴不住的道歉,泪流满面:“可是……阿晓……我……已经迟了……”
      “什么?!”萧清晓大骇。
      “我已经服下了慢性的毒药,撑不过明天的……”萧远晴低声叹息着:“所以……对不起……阿晓……我们都不能陪你……走剩下的路了……”
      一直强撑着为萧家奔波的萧清晓,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生死别离,终于呆呆的坐在桌前,放下孩子,俯下身将脸埋在臂弯处崩溃一般放声痛哭,边哭边呜咽道:“你们都有理由去赴死,却把一切都交给我……要我一个人……要我一个人面对所有……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呜呜……”
      “傻瓜……”萧远晴也哭着抱住她:“那是因为,你是我们唯一信任的人……你也是比我坚强的女子。而且……你并不真的是一个人面对所有啊……你还有……萧御……”
      “阿御?”她抬起迷蒙的泪眼,有些怔忡。
      “方才陈远去探了消息,告诉我,萧御没事。已经逃了。顾相他们估计他要先回皇陵,所以派人追过去了。阿晓,你还有他呢……”
      “可是,你们……”萧清晓还是止不住泪如雨下。因为她方才的痛哭,已然惊醒了沉睡中的婴儿,他也毫不客气的嚎啕大哭起来,两个人哭声叠在一起,份外凄凉。
      萧远晴又叹了口气,拉起萧清晓的身子,望着她红肿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阿晓,快走吧。记住,好好活着。就算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这个世间,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呢。”
      “姐姐……”萧清晓不舍,她死死的抱住萧远晴,知道这一走,就是诀别。
      萧远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萧清晓抓着她的双手,知道此时此刻必须有一个人要狠下心来永相别:“阿晓,别让我们失望。你是我们萧家,现在唯一的指望。你是这个孩子,唯一的亲人了啊……你要照顾好他,你明白么……”
      萧清晓已哭的不成人样,可她心中明白,姐姐心意已决怕是生念已灭,而她还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这是哥哥的孩子,是他们萧家的希望。
      萧清晓转过头去看了那孩子一眼,他已自己停止了哭声,可怜兮兮的目光定定的望着萧清晓,萧清晓心尖儿一颤,立时伸出手去抱起了孩子。
      “快走吧。”萧远晴推着她往门外走,她不是没有不舍,只是明白,萧清晓停留的越久就越危险。
      “姐姐……”她还殷殷的呼唤着。
      萧远晴狠下心来在她面前关上了房门,她最后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来:“阿晓,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一生我们欠你的,希望下一世能够偿还。永别了,阿晓……”
      随着最后一声呼唤消逝在了风里,无论萧清晓怎样敲门,门那边都是无边的寂静。
      萧清晓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萧远晴的房间。风吹干了泪,萧清晓觉得自己的心都冷了起来。
      ——他们都这样。选择了自己离开的方式。与她告别,却不让她守在他们身旁。
      萧清晓抽了抽鼻子,看着怀中可爱的孩子,他仍旧无辜的凝视着自己,黑黑的眼睛还未染上世俗的喜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抱紧这个孩子,转过身,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她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这个孩子的。可是,在那遥远的皇陵,她还有一个最深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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