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西楼》Disillusionment

11、岁卯图

　　他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老妈子告诉他她回来了，他去她房间，看见她怀里抱着只死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伸手探了探，发现这孩子发了热。他搬了把椅子挨着床坐下，想好好理一理思绪。
　　他这次出去，中途因着老妈子的消息回来了一次，因为那关起来的小崽子跑了，他倒是小瞧了她，或是她认的那个干妈到底给这个小玩意留了什么后路，他一沾上过去的事就容易犯些疏漏，真不像是活了这么久的一个老头子。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像一般人一样正常的老去。这么多年他外面尽管过的肆意，但要不是气急败坏，他又何必总是把脸遮上。既然自诩高人一等，他就得向自己承认；再说他也找到了可能破解的办法，因此今后行事更要谨慎，这个小岔子他也会亲自再寻。
　　这孩子可真是个宝贝，一步步都按着他的期望来了。昨天晚上他帮她杀了那个在他的鼓励下主动出击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居然呆在那儿没走，省得他找了，临死还问他“为什么？”，他带着点笑“因为——你差点毁了我多年的心血？”，想着小狐狸一会儿才能看到真正给她准备的契机，他的笑就有点控制不住，他就是要她明白，她的命运并非完全可以把控。
　　小狐狸终于让他这些年有了理由做些正经事。他想起小崽子找上门那天他给她看的那些旧画，有一张是卯月死后画的，颇有失真，后面那些是早年间，他被自鄙与空虚逼的发了疯，成日里循着卯月旧日音容工笔细描，想着或许能破除诅咒，可惜隔着百余年当时尚且不在意的哪还记得什么，他试着对着画作倾尽感情，对自己催眠一样的暗示，却最后让“爱”这个字在自己心里再也掀不起一点假意的波澜，终于让他另寻出路。
　　年轻的时候，为了自以为是犯下点错误有情可原，他就是没把卯月这等小妖放在眼里才出了岔子。卯月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奇石，才化了形，却让他发现了石头更大的用处。卯月化形之后无人指教，真正是不谙世事，什么话都信以为真，让他骗到了手，不论真心假意也举案齐眉了十余载。那个小崽子出生的时候还长着一张兔爷儿嘴，他也没把不高兴露出来，只不过日子过长了，骗着她用那石头祸害她的同族也不下百次，可惜人一旦总是轻而易举得到力量，就免不了妄自尊大……现在他再也不会瞧不起妖族和灵族，他承认了这些东西比人更不好对付。
　　那天他正为了那快死了的小鹿妖发愁，这小东西的母亲是个老精怪，他也没想到才动了手不过几天它就快归西了，时间离得太近不免惹怀疑。总归是那石头他还是有不了解的地方，想好了可能造成这个小妖死的另一个原因，他开始布置作案现场，实在没有想到卯月会追过来找他。
　　兔妖脸上一时失了表情，他也愣住了，正想着理由，这一世糊涂的小妖竟然聪明了一次，抢身夺回石头就跑，他反应过来，一面追一面暗骂，不愧是只成精的兔子，跑的真他妈快。
　　追了半晌，卯月却站住了，石头在她手里发着光，使他没办法迫近，他咬牙切齿：“不告诉我，嗯？你什么时候学会用的？”
　　她摇了摇头，半叹半笑地：“你真可怜。”
　　“我可怜？”他也笑了，不过由于愤怒，这笑发挥的有失他一贯的水准，“我可没有因为自己太蠢，让人借着害死了这么多同类。要不是你得了这块石头，你连这点让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我可怜？”
　　卯月抿了抿嘴，没说什么，他知道今天失了态，变换了几番脸色，压下来情绪和姿态：“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石头给我，不然那孩子真的没机会活了。”
　　他伸出手，她没动，两个人都在等着。
　　“我要是早知道这石头这么厉害，”卯月说，“我才不会处心积虑就为了那些不要紧的。你不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他嘲笑，“是那个你以为你得到了的东西吗？”

　　他想起他画第一幅画的时候，是多么自视甚高。他画那画就是为了嘲笑她：你以为的你付出生命带来的是诅咒。在我看来简直就是赐福一样，到头来还是我还记着你，垂怜你这短命的不幸的妖，给你留下张画像。他把那张画挂起来，再来客人看见了还觉得他十分重情。
　　“孩子”，他对着那睡着了的狐妖喃喃地自语，“我需要你帮助一个老人，你将来会拥有比诅咒更强的力量。”
　　“那个下诅咒的人真是麻烦，”狐狸冷冷地说，“要是我，就直接把他杀了。”
　　他望着那孩子如霜的眼神，摆首一笑，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