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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永无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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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同一层的同学,平常也有交集,她有点心不在焉,笑着问:“怎么了?”
那女孩脸上尽是压抑的恐惧,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江佳瑶方觉此时笑不太应景,忙认真了神色,安慰道:“怎么了。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
“你那个。”女孩吐出半截话,“她……不是人。”
江佳瑶缩了缩眉,她怎么知道。“为什么啊,你们关系不好?”可是也没见狐狸跟别人有什么交往……
不是。女孩想说,她脖子上有一条黑缎带,看着眼熟,看着觉得害怕,害怕了半天想起来了,她家原来养了一只小狐狸,脖子上系着这个……后来,后来她躲在衣柜与床之间,听着那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在此后的无数场噩梦里,那脚步声都没有走远,那个漂亮得如同鬼魅的女孩找到了她,她向她父母一样,在极限的恐惧里逃不开那片死亡的阴影,逃不开那条一模一样的带子,这条带子上面的脸突然清晰了,因为她最近恰好见过,虽然再也看不出孩子的痕迹……
“她是狐妖……她杀了……她来这儿干什么,她会杀人,她会杀人!”她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声音,江佳瑶忙拦着:“我们小声点,她不会杀人的。你先冷静一点,”她想这那只狐狸,多半什么时候化了形让人看见了,说起来自己还没见过她的狐狸样子呢,有点好笑,“不是妖精就要杀人的,你看小说里,妖精不还有来和人谈恋爱的吗。我也是妖,你觉得我会吸食了你吗?你认识了她就不会这么想了。”想着还是告诉狐狸一声,让她把记忆消了,那女孩面色变得更难看了,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她急道:“跑什么啊,回来回来。”想了想换了自己听了这几句话也是要跑,自己今天说话不过脑子,还是赶快让狐狸来处理好,省的把人家吓得到处乱说话,再让别人觉得这姑娘有病。
想到狐狸,她就有点想笑,可是又想到过几天就见不到了,还剩这几天,狐狸还跑出去了,也真是可恨,在宿舍里百无聊赖的玩到晚上,那狐狸还没有回来,还是得找她,一来这有个孩子让她们给吓坏了,二来叫她别再躲着自己,自己保证不会真的犯险去鬼老爷眼皮下再找她。
外面已经黑下来了,她沿着她们平常喜欢走的小道往河边走,当时是为了这边人少清净,现在自己这么一个人走却觉得阴森,怪吓人的。她胆战心惊地往前走了一段,想着可能狐狸不在这边,还是回去再说,立刻返身往回走,越走越害怕,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她跑得时候没太仔细辨认方向,不知怎么进了一条七拐八拐的小巷,这地方她从来没来过,不由得心上发毛,可是越急越找不到出去的巷口。
“别自己吓自己。”她努力平稳自己狂乱的心跳,打开手机导航,定位的图标在学校和河边来回跳跃,气得她想笑,不过好歹没有走偏太远,心理安慰终于起了作用,渐渐减缓了速度,平静下来慢慢摸索。
这小巷两边的墙像是以前的建筑,还用的是石板,上面满是斑驳的痕迹,再往上看凸起的上沿,漏进来的月光挥洒在上沿的边上。
再往上看立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
鬼老爷。她心里清清楚楚地想,像狐狸担心的那样,鬼老爷来找他了。
在没有灯的狭长的黑暗里那些传闻忽然变得真实了,她木然片刻,拔腿就跑。
仿佛是旋过了几个拐角,巷子仍然鬼森森地围拢着她,恐怕是施了什么法术在上头。前面是死胡同,她退无可退,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看着那片阴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别!”她听着自己单薄的恐惧的叫喊,“我不会妨碍您!别杀我,您让我干什么都行!别杀我!”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靠着巷尾的墙慢慢伏在地上,颤抖地哭起来。
那个人在靠近她五米之外停住了,从遮着脸的帽子下面传来和她同样恐惧的女孩的声调:“你威胁人要吸食之,我听到了,按理……没法留你让你给妖灵界惹出祸端。”
狐狸离开了猫,也没出学校,就在附近常去的几处转了转,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看天色晚了,正要回去,却在余光里捕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怕一会打起来不方便,把手机放在长廊的栏杆上,略施小术让它隐去形状,若无其事地朝僻静处走去。
暗暗瞧着那个女孩跟了过来,是个学生,她好像见过,那女孩始终不敢太靠近,她按捺下疑惑,下一刻凭空出现在女孩身后,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女孩纤细的脖颈,同时闻到了女孩身上的气息,心下了然。
女孩惊慌地回头,一声尖叫压在了嗓子里。她结了个手印,却没有反应,愣愣地将手覆上自己的脖颈,摸到一条柔软的带子。
对面那个受害者的孩子终于动了一下,她低头看着斜插进自己身上那片熟悉的琉璃刃,心想鬼老爷真是一点都没有和她遮遮掩掩的意思,提供武器还要提供个她认识的,他想要她做什么,她大概明白了,她现在不能用法术,只能化出形来用最原始的方法杀戮,这样遮掩痕迹便没法周全,好叫内行人知道她突然摆明的立场。而且挑这样一个人,大约也是想将些陈年往事顺便兜售出去,制造所谓她与鬼老爷表面反目的契机。
无名火起。他这样一点也不知会一声就安排了的做派,这些年她且都忍耐着,要契机,方法岂不是多的是,她也未必不会答应,何必非要这么逼着她。不能总是这样,狐狸想,不能教他觉得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异议。
这孩子难得鼓起这番勇气,不知道他和她说了什么,竟然敢主动追来下手,可惜不知道应该多补几刀。她趁女孩发着怔,把琉璃刃抢在手里,在夜色里看清了彼此的眼睛。
“找你的那个人,”她尴尬地开口,吓得女孩尖叫着后退,只得伸手虚虚掩住了她的嘴,如果手上没有那么多血就好了,女孩叫的声音更尖了,那带子她自己取不下,只得小声哀求:“不要喊。你看我改过自新了,不杀人的。”太没有说服力了,最后她还是把琉璃刃压上了扬声器的脖子。
声音戛然而止,她细细地叹了一口气,“你父母把我父母做成围脖了,我杀了你父母虽然是也是处于私欲,但是扯平了好不好?我不会杀你的,还可以没意义地和你道歉,找你的那个人才想杀你呢,”她哀怨地说,“你想啊,你又打不过我。”
女孩战栗着瞪着她说不出话,她放开她,转身往回走,身后的人哭道:“凭什么扯平了,杀几个低等的动物怎么就犯了死罪,人本来就是有这个权力。”她正奇怪这孩子勇气可嘉,忽然感到无法呼吸,脖子上的束带收紧了,她怎么也扯不下来,回过头,看见那女孩手里也出现一段悬浮的带子,那带子在她手里慢慢收紧。
他给她准备的真全,琉璃刃脱了手,她一只膝盖软在了地上,双手抓着带子,屈辱和缺氧一齐涌上来。他是在逼她,可他必定得考虑到一些别的可能,他不敢让自己死……他费了那么大力气!虽然她自己也不想死,但今天她考虑的是以后,她必须让他明白,她必须掩藏她自己的害怕让他明白她也有方法来治他。疼不过是一种感觉,是一种传递的信息……她一面鼓励自己,一面腾出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琉璃,找了个死得不太快的地方整个刺进去。
松开手的霎那脖子上的缎带断开了,女孩那边悬浮的带子也落了下来,随着空气涌进来,果然又能用法术了,她站起来,又施法把身上弄干净了,琉璃刃收于指间,脚步虚浮转身离去。
花灵一直觉得随着经验的增多,自己在习惯这种生活。开始的惊慌失措已经慢慢磨平了,“按理”两个字说得越来越流利。她想象自己老练又冷漠,既然大家都是生存的选择,本来就没什么可指摘的。她挑选她的猎物,也在默默维持一种平衡。但今天她的猎物不是她挑选的。一般来说,找不到理由的杀戮容易引发众怒,可是那个人提出的条件太优厚了,花灵一向劝慰自己做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不过,今天这个小家伙得手居然没一点难度,让人想不通为什么还非要杀了。小家伙怕死的厉害,这样哀哀哭泣地朝她求情,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像第一次动手一样,光柱打偏了,她看见那东西不叫唤了,手脚慢慢褪成猫的四肢,畸形地连在人的躯体上,她像这东西刚才一样发出惊恐的尖叫,赶紧又补了一次。
狐狸朝外面走,想去那边她其实不用走着去,但既然她想挑衅一样地给他瞧瞧,总要显得从容不迫些。还有一个原因,她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
她想起来了。她的手机,里面有聊天记录和照片。不过没关系,它们暂时还是不要带着的好,以后她有机会拿。
然后她停住了。
她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的东西。
花灵跑得有点累了,但不敢停下,她把这归因于今天的失误。她决定以后绝不这么铤而走险,那是个比她危险的人,多接触她可能就会失去对局面的掌控。穿过城市到达另一边,她多少平稳了情绪。
然后她站住了。
在那件空房子的门口,躺着一只僵硬的老猫。
她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的东西。
“……老朋友”
“猫。”
她跪下来,捧起它凉凉的毛茸茸的身体,想着好久没看见它这个模样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没有问题需要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