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西楼》Disillusionment

12、葬花吟

　　皆传，鬼老爷重出江湖后，为巩固势力栽培一法力出众的狐妖，不料近些时日狐妖遇见了小时候猎杀她家族的人家的小孩，竟得知当年正是鬼老爷告诉这小孩山的哪边有狐狸窝，才把小孩的父母引了去，让那狐妖险遭灭门。鬼老爷得知她们见了面，故技重施，暗中让他手下人持灵石胁迫狐妖好友，使之离开，赶去灭了小孩的口，只可惜晚了一步；那厢手下人又在与猫妖对峙时出了意外，致使猫妖死亡，狐妖未及赶到酿成此祸，因而终于与鬼老爷反目成仇。又传那狐狸法力高强，又兼抓住了鬼老爷的手下人得了灵石，鬼老爷竟奈何她不得，一时销声匿迹。狐妖才正式自立了门户，宣称为灵妖两界提供庇护。
　　一时众灵妖哗然，更是拍手称快。要知这鬼老爷横行了数百年，不想还有今日之喜。又今晚狐妖将在新居聚客，公开判处那抓到的鬼老爷的手下，要知道这位近些年也是背了许多性命，因此仇恨的，企图巴结这位新贵的，寻求帮助的尽都赶来，一睹这盛世开局。
　　来宾黑压压聚了满堂，两盏茶有余，见一貌美年轻女子，虽然媚极，却是一种清冷姿态，从眉眼里疏朗流露。主人入席，客皆举杯致礼，主人亦不倨傲，礼数周全。妖灵两族久不相往来，今日相见，皆是略有防备。
　　少顷，主人起身，众宾落座静默。只见有一众小妖押着一女子上前，立刻有客认出这正是前些日子模仿鬼老爷以帽沿遮面行凶之辈，群情激愤，但奈于主人在场不好发作。
　　“这位蝶妖，”狐狸觉得这样装腔作势的确还需要几年的磨练才能习惯，“为一己私欲投于鬼老爷座下，杀同族无数，但我今日不杀她，不是由于我为妖，便要袒护妖族。”说着回身，从左右手里举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一时目光织在了一起。“这便是那流传近千年的灵石，今日我将它供于厅堂，绝不会藏于己用，它尽可用于以后来求助的诸君，我只代为保管。今后若有效鬼老爷一等行事之徒，不管它是妖是灵，我都一概视之，使之成为灵石养料，教它自食其果，直到枯竭而死。”底下有人喝彩，她报以一笑：“从前妖灵本亲如一族，若非被鬼老爷挑拨也不会各自沦落至此，今日诸君想必尚存疑虑，我请诸君试着冰释前嫌，以大局为重，我必致力为两族谋出路，便请诸君日后观我言行，遇到难处尽管前来。今日难得良辰嘉宴，我请各位兴尽而归，少陪了。”说着将灵石置于堂前一施了封禁的水台中央，随即离去不顾。
　　众宾自是称赞，觉得见了希望。小妖又将花灵押了下去。
　　狐狸回了后室，想着知道这花灵底细的死的死，散的散，目前看来不足为惧，就是略改其形，说她是蝶妖也无大出入。可笑的是几百年妖灵两界竟还视这块石头为圭臬，却不知它最大的妙处就是让不论手段多低微的人都能轻易使用。它们怕的那位鬼老爷，早在失了这灵石的前一二十年，就研究出了它的运转原理，这样功效的物件他现在有的是，拿出来给她撑场面再合适不过。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三六九等，确实是最无法改变的沟渠。
　　更可笑的是花灵顶的这个鬼老爷手下的罪名，其实她才是听命于鬼老爷办的这场宴。她大概对他到底想干什么有了模糊的认识，反正于妖灵两界无害，她也懒怠管。
　　她起来之后发现她弟弟又被送走了，却再也不敢嘲笑他来回来去就用那几种手段。他说他会让她得到另一个像猫这样围着她转的人，她却感到疲惫，她想他做不出来，因为就算他再厉害，有些东西也是他无法明白的。
　　譬如江佳瑶和她去看电影的时候，总爱拿着她一只手，捏完了这个指头捏那个指头，挨个捏完了又在她手心里瞎划拉着漫不经心地玩，她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偶尔回应似的碰碰，她那时候是害怕了江佳瑶玩腻了，把手还给她……再如有时候江佳瑶趴在桌子上睡觉，非要压着她一只手，她侧着身子快要麻了，也是想由着猫一点。猫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孩子，就算她永远不理解猫的那些烦恼，她也试着理解了。
　　猫教会了她鬼老爷教不了的东西。
　　她去锁人的屋子里探望倒霉的犯人，花灵才是真的害怕死，她倒没有看不起这一点，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你肯定是活不了的，”她安慰花灵，“这一点你就是再求情也没有用。但是你要是配合我，我可以把你的小朋友安置过来，让他在最后一刻陪着你。以后他会顶替你的身份，成为我引导灵族的帮手。”
　　她看着挂着眼泪愣愣看着她的女孩，还是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自己都还算幸运的那个。

　　晏卿从大梦里醒来，被个厉害的狐妖养在了一片玻璃花房里，好像真拿他当了昆虫……渐渐地他也恢复了神智。狐妖告诉他大致的状况，包括花灵的和目前妖灵两界的，和他未来需要做的。他同意他以后要做的事的必要性，而对于他不久要见的故人，他却有点不知道作何想。
　　在两个月的末尾，狐狸把他带到了一间房子，房间四周与放在灵石的台子连着，想来也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那个女孩衰微地挨在床上，终于看见了他，有点害怕地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和他平视，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可说。
　　花灵朝他伸出一根手指，他伸出手环住了它，花灵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
　　“你……”他开口，然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个时刻到了。
　　花灵身形变得模糊不清，不断有细小的花瓣从她身上冒出来，飘到空中就枯萎了。她惊慌地抽回手，试图阻止无可阻止的消逝，终于无力地垂下手，绝望地重复。
　　“我不想死。”
　　他看着她，没有任何如诗的语言能够安慰她的战栗，她指缝里不断顺着手腕留下来的眼泪，她燃尽了的生命之火。
　　他慢慢抬起手，捻起最后一片飞花。
　　他想起他透过那女孩的眼睛看到过的生命，想起他还在那诗人的身边时看他嗟叹命运的蹉跎。可是那诗人就算落魄，也没有在低贱的淤泥里挣扎着苟活过，他的悲叹是那个女孩梦寐以求的安处。他们中间隔着那样厚的障壁。
　　残瓣在他手中消弭，而他也有了自己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