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言灵歌

2、赴约（二）

　　成与如再次踏上船时，远处岸上可望见点点灯火。那万家灯火如同尘世的羁绊，远远望去微弱却又格外明晰，鲜活而顽强地坚守在北方沉沉的夜里。
　　成与如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远方灯火，让安静到偏冷的他周身染上暖色，现出红尘的鲜活。
　　船家已不是送他来的那个。老当益壮的船夫撑起桨划离湖心亭时随口问道：“公子尊姓大名？今天不是中秋吗？公子一个人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哟？”
　　成与如浅浅笑了笑：“我叫成与如，来等人的。”
　　“嘿，风来先生的高徒哟！”船家回头打量他一番，“没想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成公子如此年轻，模样儿也长得好，嘿哟哟，将来可了不得，了不得啊！”
　　成与如抿了抿唇，回头看向越来越小的湖心亭，里面有他留下的两坛酒，赠与后来的有缘人。小盏子两个师弟或许会喜欢，他便打算着带回去，当是早早赶他们回客栈的歉意。
　　他突然问道：“这天清湖上往来船家共有多少？彼此熟识吗？”
　　船家想了想。“十多家吧，互相不太认识，经过时打打招呼罢了。但是船上人家大多老实厚道、心眼儿好，有困难总可以找得到人帮忙。”说着他乐呵呵地笑起来，“你们江湖太复杂，我们可不懂这些，也不想掺和进来。至于官场上……爱怎么着怎么着，只要让我们老百姓活下去就行了。诶，听说最近不大太平，我们呀，也不求什么过得好，只要能过，凑合着也行。你说……”
　　“老人家，你们平时会一起行船吗？”成与如温声打断了老船夫的长篇大论，转身看向船的斜后方。天清湖北面的北岱山在湖中投下大片阴影，在阴影中，几艘小船悄悄破开水面向他们驶来。
　　成与如背对着灯火，眼里有一片冷冷的月光。
　　“不多，不多。”老船夫一回头，很是惊讶，“后面都是船吗？哟，奇怪了……成公子，是不是你等的人来了啊？”
　　“不是。若要来，他早就来了，何必等到现在？”他似乎叹了口气，起身行至船尾，负手而立。
　　“也是。来这湖心亭多的是假文人和等人的人，假文人们很少坐得住，坐得住的人往往也等不来要等的人。我一把年纪，看下来没多少例外的。唉……”
　　船夫这一声气还没叹完，就听到船尾传来破空之声，而后是“叮”的一声脆响和什么东西入水的声音。他第二次回头，看到那个白衣青年一侧身拿左手一托，将几块翠玉色的瓷片抄在手里，神色却仍是淡淡的。
　　“成某不知何处得罪了诸位，烦请诸位告知。”
　　话音落下，未有应答，竟有一柄暗黑色的匕首直直冲成与如而去。成与如看也未看，将右手中的物什平平推出，竟是他带回的另一只翠绿小盏。小盏绕中轴旋出一片光晕，迅疾飞出，宛若一片流光——而后撞上匕首的刀尖，碰撞处仿佛盛开了一朵璀璨的灯花，激出清脆的响声。匕首在这样的力道下竟掉转方向，向主人飞去，击碎的瓷片散落于湖水中，还有少数几片旋转着飞回。衣袂翩飞间，飞回的瓷片停在成与如指间，如同几只翠色蝴蝶振翅欲飞。
　　看来刚刚的响声也是这么发出的。
　　老船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没见过这阵势，吓得只管在船头撑桨，不敢出声儿了。
　　空中飘过一片云，遮住了月亮，湖中暗下来。
　　“你上了湖心亭？”待到船近，尾随之人才发声道。那人立于一条大船上，身后紧跟数只小船，每条船上大概有三五人，没有船夫。他们一人执着桨，其余提着刀剑，森白的刃上抹着暗红色。来者虽隐在夜色里看不清面容，但周身散发出肃杀的冷森气息，端的是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不错。”成与如回答，声音很平静。
　　“今天上了湖心亭的都得死。”
　　“你这是什么道理？”
　　“对将死之人不需要讲道理。”
　　“那好吧。”成与如敛眸抬手。他的手白净修长，比女孩子的还要好看几分，此时他指尖白光一闪，说话之人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血痕。那道血痕是由那漂亮的碎瓷片划出来的，再往里半寸就能致命。那人后退几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云层慢慢移开，月光照亮了行船与船上的人。那人惊道：“你是成，成与如？！”
　　“正是在下。”成与如淡淡答道，而后一纵身跃上身后大船，“老人家，是找我的，与您无关，您快些走吧。”船夫慌慌一点头，撑快了船往另一方向去了。
　　“成公子，就算是你，今天也别想走了。兄弟们，上！”方才口出狂言之人脖子上淌着血，猖狂地边喊边挥舞着一把大刀杀上前来。
　　成与如看清来人后轻轻一笑：“原来是冷殿主手下。冷燕潮不过是让你们来送死的，作为弃子，你们就这么高兴？”话未落，他便从袖中抽出一管箫，格住身前的几把刀，向上一抬后回身扫开身后近身短剑，同时左手执剩下的碎瓷相碰，瓷片立即碎为小块状及针状。成与如一扬手，瓷片向四周散出，尽数钉入周遭一群人的眉心喉间。几番下来，对方已损失惨重。
　　身后传来利箭破空声，原来还有不少船只悄悄从侧面靠近，伺机放箭。成与如凌空跃起，旋转间已将几支冷箭接在手中，待落地时挥手射向四周，四围的人没想到他有这一手，躲闪不及，一圈人哗哗落入水中。
　　突然一柄匕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逆着箭飞向他，足可见力道之大。成与如避已来不及避，只得抬箫硬接，抬到一半似乎舍不得他的宝贝箫，竟又放下了。眼见杀几既至，他竟闭了眼，眉梢有极浅淡的笑意。
　　铛！
　　金属相碰的声音传来，当是又一柄匕首从暗处顺风而来，由侧面撞上前者，使其擦着成与如的头发堪堪掠过。
　　成与如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淡得几乎看不出嘴角的弧度：“多谢。”
　　且打且行，不觉船已靠岸，仓里有浅浅一层打斗颠簸时溅入的湖水。匕首落水后对面由合围退成半弧，竟没有再发难。成与如收了箫，指间仍扣着一枚瓷片，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湖面，脸上瞧不见什么端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靠岸他便下了船，朝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缓缓向着灯火通明处走去。
　　等到成与如的背影已然看不见，方才脖子上滴血的人方回身向暗处问道：“怎么不杀他了？”
　　一阵静默后。
　　“我舍不得了，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