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言灵歌

1、赴约（一）

　　黄昏时的天清湖泛着粼粼的金色。此时金乌落于群山之后，将西天染成一片瑰丽的粉金，天清湖的颜色就仿佛是一块天俯下身来溶进了水里那般，美的仿若一首歌。这首歌轻缓悠然，绕梁不绝，徐徐晚风便是它的气音。风过，带起湖水中的碎金，也带起湖边静立之人的白衣乌发。
　　秋叶随风飘落，他随手接了一片，一扬手往湖中一掷。叶子急飞如同箭矢，飘然落下时却又如小舟一片，飘飘荡荡地向着湖心驶去。
　　他目送着叶子远去直至消失于金波之中，而后回过身，眼中不见悲喜：“师弟，入秋了外面冷，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不用，我抗冻，还能陪大师兄站着。”说话的人有一张娃娃脸，说完挺了挺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站在他边上的人立马踩了他一脚。
　　“嗷！二师兄你干……”没等他嚷完，人家就把他扯到一边，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说：“没准儿大师兄要等一个姑娘呢？我们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娃娃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有道理。”竖了竖大拇指，“真有道理！”立马冲看着他们俩的人说：“那啥，外面真冷，我们早些回客栈了啊。那个，马上要回师父那儿了，我们也好整理整理东西，明儿早些赶路。”说完两人哈哈一阵，顶着大师兄揶揄的眼神逃也似地溜了。
　　他转回身，嘴角的笑意凝成了苦笑。
　　师弟的话他听了三成，却也猜了七成。
　　是的，他要等人，但等的是一个故人，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的故人。
　　船夫的歌声远远飘来，一愣神间，木质小船已到眼前。船家穿着粗布衣，戴一顶斗笠，逆光直立，向他招呼着：“您是要坐船去湖心亭吗？”
　　他应了一声，抬腿迈上小船。船家毫不拖泥带水，起桨便行。小船划开一池金涛，向着湖心一小点缓缓而去。
　　“公子举止温润如玉，眼神却极冷峭，想是身负才华、心怀天下之人，妙极，妙极！”船夫站于甲板之上，一边背对他面向前方摇桨，一边和他攀谈。
　　他淡淡一笑道：“过奖。”
　　船夫并未介意他的少言，自顾讲道：“这湖心亭虽美，可惜过于偏远，少有知音。闻风而来的大多是些附庸风雅之人，行至亭中便意兴阑珊。可天下山水庭园表面大多相似，唯有平心静气，听其所言，才能与山水之气心意相通，互成知己。公子此番可是来结交天清湖与北岱山的？”
　　他一笑：“湖山与我为旧相识，我来，是为了等一个人。”
　　“哦？好，好！”船夫忽而歌道，“世上有湖山，湖山天下绝。生平莫负亭看雪，温酒待相知。此时听我船家言：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涛上船家，所咏之调大多简明，所诵之词大多明晰，质朴的词曲在这夕阳余辉下的天清湖上飘散开去，让人不由被逐歌踏浪的潇洒所感染。听着往来船家互相远远招呼，他总是淡漠的眼底竟也染上了一层暖意。
　　清歌作伴，一程无话。
　　到得湖心亭，夕阳已尽数没于山后，四围渐趋晦暗。船家停了船止了歌，仍是笑吟吟：“公子定会等到所等之人。”
　　他偏过脸，眼神黯了黯：“但愿如此。”
　　在船夫起船之前，他忽然叫住对方：“可否替我带样东西？”他从袖中摸出一支笛，“若我今天等不到他，便算作他忘了。倘若他日他忆起这湖心亭，想来寻一寻，麻烦您把这支笛子交给他，表明我赴了这十年之约。”
　　船夫愣了愣，继而点点头接过笛问道：“那敢问公子贵姓？”
　　“成，”他转过头去，“我的名字叫成与如。”
　　“原来是成公子，风来先生的大弟子。此地虽偏远，但时闻过路之人提起公子尊姓大名，当世栋梁，久仰久仰！”
　　“船家过奖，不过为其当为，绝其不当为而已。”成与如似乎考虑了一下，进而说道，“转赠之人为……严大统帅的独生子。”
　　船夫讶然道：“我听说严家已尽数殁于边防。这，这笛若是给不出去呢？”
　　“那便赠与您了。”
　　船夫默然半晌，回身入船提了两坛酒附带两只小盏递与成与如：“这两坛佳酿当作回礼，成公子请笑纳。”言罢起船返岸，行过一段后朗声道：“公子若要回岸，等到有船近亭便可。天清湖上不论日夜，船行不止。”不多时，人影与声音一并隐没于夜色中。
　　成与如回身坐于湖心亭中石凳上，将两只小盏置于桌上各斟满酒，酒里映了一轮满月。
　　他的黑发在晚风中扬起，眉眼染了一层月色，显得愈发清俊。他端盏喝了口酒，然后把剩下的洒于地上，向水中一弹指激起水雾，用空盏盛了水再置于原处。
　　“本无千金酿，便借湖水又何妨。”他对月低语道，“严子曲，你还在世上是不是？你我十年之约，你来，还是不来？”
　　夜已渐深，只有飒飒的晚风和呜咽的涛声无言地给予回应。
　　分别时，成与如和严子曲曾在湖心亭约定，十年之后的今日同于湖心亭相见。然而世事无常，他家葬山林，而他归于黄土。
　　今夜为中秋。
　　可叹，可叹。
　　年年中秋，今又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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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源：《湖心亭》（小曲儿／蔡翎昇）“若无千金酿，借杯湖水又何妨”源于此曲
很可能成为黑历史２３３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