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侠之小者》朱大概

21、第 21 章

　　冯紫英见鬼了一样看着激愤的冯狗剩，冯狗剩愤怒的看着冯紫英，两个人对视良久，冯紫英才问了一个问题：“那这么多年，你们怎么从来没捎过一封信进京，问问我父亲为何不照顾你们？”

　　冯狗剩眼里的愤怒一点儿点儿消散，剩下的全都是沮丧：“我娘手里没有一点儿能证明我是我爹儿子的东西。”

　　那你还激动个什么？

　　冯紫英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已经蹲到地上的冯狗剩：“即是如此，你又凭什么这么怨恨我父亲？”

　　没有任何证明的东西，你说是冯真的儿子别人就得承认？搞笑呢吧。

　　冯狗剩猛地抬头，眼里重燃怒火：“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你没有证据说明你不是在骗我。”冯紫英指出一个事实。

　　冯狗剩再次颓然。

　　屋子里的空气都尴尬起来，冯狗剩慢慢站直了身子，临出门前问了一句：“他们过得都好？”

　　他们是谁，冯紫英想得出来，必是指冯真的父母兄弟。他点了点头：“有房子有地，我父亲虽赋闲了，身上总还有一个神武将军的爵位，一般百姓还不敢招惹他们。”

　　换来的是冯狗剩长长的叹息之声，又一会儿才头也不回的说：“我娘从来不会骗人，何况是临死的时候，更不会骗我。她也没指望着让我找冯将军得到什么好处，不过是想让我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每个人都会说自己的理，冯紫英也已经相信冯狗剩确是冯真的儿子——冯真已经死了二十余年，天水关还记得他名字的人都不多，知道冯真与冯唐有结拜之谊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冯狗剩对这两个人的关系知道的这么清楚，如果不是当年最得冯真信任的人，是不会有机会知道并转告冯狗剩的。

　　可是冯紫英却不能就这么替冯唐认下冯狗剩。

　　无他，除了冯紫英刚刚到天水关，投军还没有眉目不想节外生枝之外，从西京听到的关于西北行营的消息，也让冯紫英不得不谨慎一点儿。

　　就连冯唐写给天水关熟人的信，冯紫英都不打算马上去投了——行走江湖，谨慎为上。二十来年过去了，世事浮沉之下，冯紫英不敢保证冯唐的那些熟人，还是他记忆里的袍泽。

　　因此哪怕冯狗剩在门口略停了一下，冯紫英也没有开口留人，更因已经让老褚头陪客，冯紫英也没了再去跟那几个人同桌喝酒的心思。

　　他得好好想一想，自己投军之后，该怎么在军中保住自己的小命。让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正是冯狗剩的出现，让冯紫英意识到，西北行营里冯唐是有熟人，可这些熟人中，有冯唐的故交，也就有他曾经不对付的人。

　　过去这么多年，故交们是不是还念着旧时情谊冯紫英不敢保证，可是不对付的人与冯唐之间的矛盾，也不敢保证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不见。

　　只看冯狗剩就可以了，这还是一个没见过冯唐、只听自己过世的母亲临终之时说的几句话，便对冯唐心怀如此多的埋怨，早就对冯唐心怀怨恨的人，那怨恨还不随着时间的发酵，铺天盖地？

　　及至老褚头来向冯紫英回话，说是几个打秋风的人已经走了，这一餐饭共花了六两二钱银子的时候，冯紫英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明日去天水关投军，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存思留在镇上。看有房子能租就租、能买就买下来。”

　　冯紫英这话说的十分豪气——在原来的世界，他就是一个刚面试完还没正式入职的毕业生，工作后攒钱买房子是头一件要完成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实现。现在能随口说出能买就买，让他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老褚头跟存思却不同意：“存思跟公子过来，就是要服侍公子的，不跟着公子进军营，公子有事儿连个使唤人都没有怎么行。”

　　冯紫英这次没有听老褚头的意见，直接道：“现在天水关人事不明，你又要回京向老爷覆命，存思留在营外，可以替我打探消息，一旦我在营里有什么事儿，外头也有个接应。”

　　任何时候都留点儿后手，也是冯紫英从武侠小说里得到的经验，现在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连老褚头也不得不点头称赞：“公子虑的是，老奴想差了。离京前老爷吩咐过，让老奴不必急着回京，跟存思买好房子，听了公子进营的准信，再回京不迟。”

　　对这位跟着自己奔波了一路、又时时出主意提点的老人家，冯紫英还是很尊重的，没有不让人休息一下就原路返回的想法。第二日由着老褚头带存思两人去找房子，冯紫英自己打马向天水关而去。

　　榆林镇离天水关八十里，打马两个时辰足已，冯紫英来到关下时，天才辰未，他也不着急，索性下马，牵着马慢慢往关下的小城走。

　　这小城显然是天水关的卫城，是随着边关将士长期驻扎于此，家眷跟随而来聚集而居，商家运送些货物，慢慢形成的。

　　离城越近，往来的人也就越多，也有一些步行的青壮年，满面尘霜地蹒跚的靠近。这些应该也是来天水关投军的，不过他们看冯紫英的眼神，都有些诧异，冯紫英被几个人这么看，有些回过味来，那就是行路的看骑马的天然的抵触心理。

　　这让冯紫英分外懊恼——自己本想低调一点儿，谁知竟忘记这年月吃不上饭来投军的居多，自己竟没把马留到榆林镇，可不就让人“另眼相看”吗？

　　哪怕现在已经是纨绔子弟了，冯紫英也舍不得直接扔了这匹陪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马，只好把这些人的眼神放在一边，且看沧桑的城墙。越走近，墙显得越宽厚，到城门口时更生出压迫感。

　　城门自有守卫，拦下冯紫英问明来意，又验过路条，才一脸不可思议的放行。城自比榆林镇大得多，街上也有挑担卖东西的，也有站在门前招徕客人的，竟让看了半个多月黄沙古道的冯紫英觉得繁华异常。

　　“快，李将军亲自到演武场招人了。”正感叹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冯紫英，猛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呆住了。可是在他前后进城的那些想投军的青壮年，一个个都激动起来，相跟着跑了起来。

　　冯紫英很不甘心的拉住一个路边看热闹的老者，问：“老人家，是哪位李将军亲自前来招人？”

　　老者一脸与有荣焉：“还有哪位李将军，西北行营里除了李晖将军，别的将军谁肯亲自招人。小伙子，快点儿去吧，能让李将军亲自招进行营，是多大的福气。”

　　冯紫英不想要这个福气。老者见他迟疑，却一直催促，甚至有拉着他送到演武场的姿势。冯紫英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只好随着众人走开。寻思着一会儿离了老者的视线，自己躲过，回榆林镇再与老褚头商议。

　　谁知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兵士，不停的催看起来象投军的人快些往演武场走，免得让将军久等。冯紫英又牵着马，连个回身的机会都没有，身不由己跟着人流来到了演武场。

　　演武场足有三四亩地大小，四下用木栅栏围着，黄沙铺就的地面上，起了一座小台，上头站着几个将官打扮的，都在看着围台子站着来投军的人。

　　这些人里不知道有没有那位李将军，冯紫英刚想站住观察一下，后头的人已经催促起来：“快点儿，本来牵着马还挡路。”

　　门口守着的兵士也是头一次见牵着马来投军的，喊道：“牵马的小子，把马牵这边来拴上再进去。”

　　事已至此，冯紫英也只好听话的将马拴好，不情不愿的领了号，站进了人群里。只是他虽路上奔波了一个来月，脸也让风沙吹粗了些，站在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中，面色仍分外白晰惹眼，让人一眼就能发现他的存在。

　　低着头的冯紫英没以发现，站在台上被人拥簇的李将军，看他的眼神先是探究接着是了然，招手向身边的亲卫耳语了几句，那个亲卫便跑下台去。

　　“不许说话了，所有人拿着你的号排，一到四十的到第一队，四十一到八十的第二队，八十一到一百二的第三队，剩下的人第四队。”台上一个络腮胡子、穿着伍长服色的人大声喊。

　　冯紫英身边的人翻过来掉过去看自己手里的号牌，然后不好意思的小声问冯紫英：“兄弟，我这上面写的是几？”

　　冯紫英看后告诉他：“六十三。”

　　那人乐呵呵往第二队跑去，冯紫英却让人给围住了，原来这些人里不认识字的十有八九，别看刚才个个都很卖力的自己的号牌，却谁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现在见冯紫英认字，还毫不犹豫替别人念出来，哪肯放他走，都等着冯紫英读出自己号牌的顺序，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排队。

　　等冯紫英替所有人都念完了手里的号牌，才发现别人都已经排好了队，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没找队伍，在偌大的演武场上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