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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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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狗剩的语气太过怪异,冯紫英不由看他一眼,见人也打量自己,眼里似疑惑似试探,哪怕自己与他的眼神对视之下,对方不闪不避,倒生出些好奇来:“兄弟……”你这么看头一次见面的人,很让人发毛知道不?
“冯大哥今日又认了好兄弟了。我们来替冯大哥贺喜。”客栈外晒太阳的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近冯紫英两个,都眉开眼笑的向冯狗剩拱手。
冯狗剩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你们几个惯会打秋风,今天却没你们的份儿。”
“别呀冯大哥,你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兄弟相见了,喝上一杯高兴一下,怎么能说是打秋风。”
“就是就是,咱们这不是替冯大哥认了本家兄弟高兴吗,正好有酒大家一起喝。”几个打秋风的显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一个个涎着脸向冯紫英笑,话却是对着冯狗剩说的。
冯紫英不管是在原来有世界还是京中,都见过混混们强行帮忙讨好处,刚才在屋里也觉得冯狗剩是抱着同样的心理给老褚头帮忙。
按他原来的脾气,本不想惯这样的毛病,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主仆三人,在这些军汉面前连一招都过不去,又没来得及投冯唐写下的书信,出了事儿连个照应的都没有。
想那冯狗剩一个人能吃多少喝多少,这才出来与人招呼,图个破财免灾。
谁知道冯狗剩是属葫芦娃的,身后还跟着一串呢,看来今日自己这财要破得大一点儿。因笑看着冯狗剩,刚想说话,冯狗剩冰冷的脸已经向那几个人转去:“什么有酒大家一起喝,你们的酒我喝过吗?”
“冯大哥,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看热闹的人里也有领头的,见冯狗剩似乎来真的,脸也沉了下来:“新来投军的,哪个不得过了咱们兄弟的关。以前也不是没大家一起喝过酒,怎么的,今天你想独占不成。”
老褚头轻轻拉了冯紫英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先别说话——刚才那人说话,打的是自己讨不到好处,那就谁也别想得的心思,人老成精的老褚头,哪能看不出来?
冯狗剩也听出来了,有些急切的看冯紫英一眼:“兄弟别误会,王老二是胡说呢,我并没有……”
“得了吧冯狗剩,哪一次镇子里新来投军的,没让你讹过酒?今天装什么清高。还要请这位兄弟喝酒,你那腰里有几枚大子自己心里没数吗?请人喝酒,够请人喝粥我都不信你。”叫王老二的军汉毫不留情的把冯狗剩的底扒了个干净。
冯紫英轻轻从老褚头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按住冯狗剩已经伸到半空的拳头:“这位大哥说的在理,冯大哥就当给兄弟一个面子,今日这顿酒就让小弟做东如何?”
冯狗剩紫黑的脸变得全黑:“冯公子真信了王老二的话,认为我是想讹你的酒喝?”
“怎么会……”冯紫英心里暗嘲,面上一脸真诚。
王老二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屑,看在一会儿有酒喝的面子上,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存思机灵的让小二准备席面,听的小二发蒙:“席面?”
存思气结:“就是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只管上。”
小二这下听懂了,乐颠颠的跑到柜台跟老板报喜。于是冯紫英几人坐下时,便看到满满当当七八个大粗碗摆在桌子上,里头盛的都是颤巍巍、油乎乎的肉骨头。
存思脸上挂不住,把小二拉到一边问:“怎么回事,让你把好吃的只管上,怎么只一样肉骨头?”
“什么肉骨头,那是手把肉。我们店里最好吃的就是这个,已经都给你们端上来了,再要也没有了。”
冯紫英也听到存思与小二倒叉子,眼神往几个打秋风的脸上一扫,果见几人饿狼一样盯着那几碗肉骨头。倒是冯狗剩,一脸阴沉的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存思抱上粗酒坛子,给几人分别斟上了酒,冯紫英注意到,自存思开始倒酒起,冯狗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的手。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冯紫英向几人劝过门酒,酒碗还没放稳,几双手已经伸向不同肉碗。
“冯大哥,你怎么不吃?”冯紫英自己也拿起一块手把肉,向冯狗剩发出邀请。冯狗剩看了他一眼,自己又倒了一碗酒,猛地倾进嘴里,下定决心一样向冯紫英道:“冯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冯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冯兄弟赶了一天的路,现在正该好生喝上几杯解乏,有什么不能喝完后再说。”王老二嘴里嚼着肉,含混不清的指责冯狗剩。
冯紫英倒不以为意,身子已经站了起来:“冯大哥有什么话,我们回屋去说。”这人自己一进镇便盯上了,早些知道他的意图,自己还能吃个安稳饭,睡个安生觉。
那几人还不想让冯紫英走,担心吃完后无人会钞。冯紫英只好把老褚头叫来陪客,自己与冯狗剩两个相跟着回了房间。
“冯大哥有话要对我说?”冯紫英见冯狗剩进屋后一直低头,半天也没说一字,没心思跟他打哑迷。
冯狗剩终于抬头,看向冯紫英的目光灼灼:“你姓冯,从京城来,父亲是荣国公氅下神武将军冯唐,是不是?”
竟对自己的来路知道的一清二楚?冯紫英强压住惊讶,笑说:“存思这个奴才,嘴也太快了些。我还怕冯大哥听说我父亲的名头,以为我不是真心与冯大哥结交,所以才没说起。”
“不是你的小厮告诉我的。”冯狗剩慢慢说着,眼睛还看着冯紫英:“难道冯将军没跟你提起过,他当年在西北行营之时,有一个过命的结拜兄弟,当年两人上战场之时,相约不管哪一个活下来,都要替对方照顾家人?”
轰隆一声,冯紫英脑海如有巨雷劈过——他离京之前,冯唐还真交待过,如果方便的话,便到天水关给一名叫冯真的人扫扫墓地,因为那个人战死时还没成亲,族人离得又远,不会有人给他扫墓。冯紫英自是要问问原因,冯唐也都对他交待了,还命他扫墓之时,一定要执亲子礼。
所以在听王深说到李将军后,冯紫英第一反应就是改投天水关,正是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眼前这个冯狗剩虽长的有些着急,攀谈时也告诉过冯紫英,他还不到二十岁,怎么也不应该是冯真。冯紫英试探着问:“冯大哥是真伯父的侄子?”
冯狗剩眼里开始有愤怒:“侄子?我是冯真的儿子!”他怒视冯紫英:“当年上战场之前,冯唐说得多好听,骗得我父亲替他挡了一刀去了。然后他升官了,跟着荣国公进京了,就把当年答应照顾结拜兄弟家人的承诺忘了!”
冯紫英吃惊:“家父何曾忘了,当年一下战场,家父便背着冯伯父的尸首到了冯伯父家中,帮着安葬了冯伯父。不止如此,为怕冯爷爷一家人无人照顾,家父进京之时也带他们一起,还给他们在京中置了房子地。”
冯狗剩更加愤怒的看着冯紫英:“那我娘呢,他为什么不管我娘?听到我爹战死的消息,我娘便早产了我,伤了身子,好不容易把我养到十岁,久病无药,便去了。”
“那时候冯唐怎么不照顾一下他结拜兄弟的妻儿?”冯狗剩眼里全是愤恨,拳头也捏得死紧,大有冯紫英今天不说清楚,他那一拳就打过来之势。
冯紫英只觉得一大盆狗血向自己扑面而来:“等等,冯大哥,我父亲从来没听说过冯伯父已经娶亲,也不知道那时伯母已经有孕在身。”
“你……”冯狗剩的拳头紧了又紧,有些颓然地放放开,自己也一屁股坐一椅子上:“我娘说,那天听说我爹要上战场,她想替我爹留个念想,因此上有了我。本想着等父亲平安归来,便禀报父母,谁知道……”
大兄弟,所以你愤怒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你们娘两个存在,你就在这里埋怨别人不照顾你?
冯紫英试探着问:“我记得父亲说过,他是养好了伤才带着冯家人进的京,那时战事已经结束半年多了,你娘怎么没……”
不是没时间让你们母子两个与冯家人相认,你娘做什么去了?
冯狗剩眼里只剩下悲痛:“刚才都说了,我娘听到我爹战死的消息,便早产了,身子一直不好。我娘本不是天水关的人,是我爹他们上战场前驻的镇子上的,离天水关远。等我娘带着我赶到天水关时,冯家一家子已经都搬走了。”
“我娘因未婚就有了我,家乡已经回不去了,冯家又搬走了,我娘因没成亲也不敢明着打听,便带着我在天水关安顿下来。等知道是冯将军带着他们进京了,我娘以为他们跟别人一样,觉得她因我爹死无对证,带着不知道谁家的野孩子认亲想分冯家的家产。”
冯狗剩的拳头又捏到一起:“小时别人都骂我是野种,我娘咬着牙不告诉我爹是谁。一直到我娘临去前,才把实情都告诉我。那时我还小,不知道神武将军是多大的官职,也不知道京城离天水关有多远。但是我当时就想,有机会一定要问问冯唐,他照顾替他挡刀的结拜兄弟的家人了吗?!”
“如果他照顾了,我娘就不会没钱买药,小病拖成大病,那么早就去了。冯唐,他良心能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