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十二话(下) ...
-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此刻的朝王,嗯……贱兮兮的。
他特意把饭桌挪到了我的床边,正对着我坐下,又是喝汤又是吃肉。而我手里只有一碗淡薄的稀粥,连榨菜都没有。
我:“……”
“斐青,我给你喝粥是为你好。你刚刚大伤初愈,不能吃得油腻,”朝王说着又喝了一口骨头汤,“你要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我:“……”
“不要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着我,不然你会越看越难受。”他又在吃红烧排骨。
我:“……”
(╯‵□′)╯︵┴─┴!!!
好歹撒点肉沫啊喂!这粥是给人吃的吗一点咸味都没有水还那么多有这么多水我可以烧三四碗饭了!而且里面的米都我都能数的清,一颗两颗三颗……虽然这不是重点!
朝王:“行了,我给你留了。那碗粥只是个开胃菜,过会会有人把饭菜送过来。”
我抱拳:“谢主子!”
“咱们言归正传,”他放下了筷子正色道,“这次算是个考验吧,你通过了,也学到了些东西。”
“不过你完成得不够漂亮。只是区区一个童景而已,就让你狼狈至极,把自己伤成这样,”朝王眼中闪过一抹我看不懂的神色,“你被抬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死人。我那时真的以为,我会失去一匹难得的千里马。”
我一愣。
这是认可我了吗?认为我是有价值的人了吗?或许我再努力努力,还能跟焦飒平起平坐……
“隐藏好你的表情,斐青。”朝王早已看破了一切,“你和焦飒比起来,太嫩了。差得远呢。”
我老脸一红,不知是该干笑还是该说主子教得好。
对了,童景的事情,我还有几分好奇。张嘴刚想问,朝王就说:“童景的事,你问你师父去,本王懒得解释。”
他最后吃掉几口菜,站起身擦了擦嘴。
“最近我会尽量减少给你派发的任务,你好好休养,为一个月后的旅途做好准备。”
“好,我走了。”
我再一抱拳:“主子走好!”
朝王在门合上的时候,悄悄露出一颜微笑,“混小子。”
他的脚步渐渐远去,屋内只剩下我一人。
其实仔细算算,这次也不亏。用半条命,换一个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认可,值了。
后来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接近傍晚的时候才试着把腿搬下床。脚掌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我感觉自己才是真正活过来了。
现在,我有那么一点点想家。爹娘,大哥,二姐。听说他们最近好像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狗,每天给它吃一人半的饭量,越来越肥。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汤团。“叩叩。”门被敲响了。
我的门没有锁,所以来者便打开了门,进到里屋。
“大哥!”我喊他。
他手里拎了个食盒,笑眯眯地走过来,应了声“哎”。
大哥在四下找了找,摸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宽木板,他把上面的灰吹掉,再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递给我,让我把它放到大腿上。
然后他把吃食端出来,放在木板上。
“这样你能方便点,不用下床了。”大哥说着端起一碗汤放在桌上,“汤我就放在这里啊。我怕你会一不小心翻掉,弄得床上都是。”
我夹了一筷子黄豆芽,嚼在嘴里,咵擦咵擦。旁边还有一碟清煮鱼块和烤鸡胸肉,那香味,倍儿爽。
“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啊?最近大家不都挺忙的吗?”我扒拉几口米饭。
大哥蹭了点我的菜,说:“刚刚我还在值勤,主子特意派人来找我,说你醒了。沾了你的光,今天我还可以休一天。”
“嗯,主子刚刚也来看过我了,还在我这边吃饭呢。喏,你看,桌上的几个空碗就是他吃剩下的。”我努努下巴。
大哥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豆,突然笑了笑,说:“啧,前天发生了件事,关于你的,可好玩了。”
我来了点兴趣:“什么事儿啊?”
大哥语重心长:“这得从头讲起。”
“那天你不是遇上童景了吗么,还受了重伤。”
“嗯啊。”
“然后恰巧有一路过的商队原来想在驿站休息,进去的时候发现了你。那个领队的还蛮好心,看你是在场唯一的活人了,就救了你,帮你简单包扎了下伤口,带到最近的一个府尹那里去了。”
“因为你穿的衣服特殊,府尹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敢轻易动你,只好立即跟上级汇报。没过多久主子也得到了消息,派人把你给接了回来。”
“当时我在屋顶值勤,看着了,那弟兄背着你回到府上后,主子带着焦飒亲自迎上,也不让那兄弟歇歇,引着他到小院里。听说院里都是主子提前安排好的太医,让他们等了一个早上,终于把你给等来了。”
“重点来了,”大哥舔舔嘴唇,“焦飒出来的时候说他胳膊都酸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从太医一开始给你拆纱布的那一刻起,主子就让他站在不远处拿出刀对着太医!只要太医一个闪失把你给碰坏了,那些老头的人头也就落地了。”
“现在府里私底下都在传了,说你是主子身边的,嗯……大红人算不上,反正就是蛮有前途的人。”
我眨眨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听起来是对我很有利的,不过……
“不过,斐青,”大哥收起了笑脸,“你以后也要加倍地当心。该出头的地方出头,不该出头的别瞎出。人红是非多,凡事都留个心眼。特别是最近那些跟你的距离急遽接近的人。”
大哥看着我的眼睛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少说话多做事。虽不能让你在主子面前前途似锦,但能保你性命无忧。”
我:“好。”
临走时,大哥把碗筷都收拾了带上,帮我洗好以后再送回食堂。他回过头来说:“这个月有空的话,回家看看,爹娘和妹妹都很担心你。”
我跟他微笑,道:“一定。”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哪也没去,也没有任务,就在床上补觉,偶尔醒过来下地走走,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而且朝王还挺人性化,安排了个面相清秀的小侍从来给我换药。这府上的下人长得好看的真不多。
那小侍从看着比我还小,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脸上一直有两坨可爱的红晕。有次我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了,那种滑滑软软的感觉,非常应手。每次看着这娃,我都觉得我要是上去掐两下子他的脸,一定可以掐出水。
朝王兑现了他的承诺,我足足放了十四天的假。
不要羡慕,因为直到第十天的时候,我才能下床走路,还得是扶着墙慢慢走,并且腰间时不时传来阵痛。我觉得自己像个佝偻老头。
今天我要走的路会远一点,因为我要去见师父。
一路上,我一瘸一拐地走,想了许多。自从离开训练营后就再没见过师父了。我有点愧疚,就像云游在外多年的儿子一样,明明那么多次空暇时间,可以回去看看,却一直想着下一次。
顺带着还有点点嫉妒。我们这一批走了以后,师父又要接管新人了,他会教新人们与我们一模一样的东西,也会有未一、丑四、寅七。说不定那个叫未一的,还正巧也在学“飞天”呢。我总觉得师父只是专属于我们这一批的,其他人不配。可是纵使我们再强大,也拉不住时间的更替。
明年,又会有新的“刀”了。也许我会被冷落,也许我会被重用。
想得太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训练营。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训练营就是个圆形的大房子,顶部镂空,最中间是块大草地,非师父教导时间不可乱用。我以前十一二岁的时候不懂事,去草坪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睡醒了就发现自己被倒吊着挂在树上。整整一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引得其他人来偷偷看笑话。
围绕着草坪,是两圈黑色的普通民房,实则里面全是训练房间,包括机关室,毒室啥的。而这个里面也不是想去就去、今天想去哪教就去哪练,要靠师父分配。他通常会挑个空点的日子,从王府里借几个资历深的暗卫,快速分析每个人的特点。
比如说我,当时我的轻功和刀法要好一点,就被安排去了机关室长期训练。用毒我学的最烂,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没去过毒室。
最外围几圈的房子就真是房子了,我们住的地方。
出来一年还不到,我对这里仍旧很熟悉。师父很好找,他就站在草地上,给数十人讲解动作要领。我一眼就认出,他在教“烽火”。
希望那些娃儿们谨慎点。
师父讲课,除非朝王来了或者地震,海啸,山崩,他是不容许别人打断他的。他甚至还说过,“谁打断我的话,我就打断谁的腿。”
虽然离开了训练营,说起来是不归这里管了,正式入了“刀”的编制,但我还是不敢坐在草地上,毕竟有深刻的童年阴影。就找个阴头站站吧,反正我看师父也已经教到最后几步了。
我站着没事干,就用目光在那些孩子们身上扫来扫去。我看着他们动作稚嫩又可笑的身影,感叹自己好像真的变老了。他们已经可以叫我哥哥了。
我还默默替师父选了几个苗子出来,重点观察。他们动作稍微规范一点,忍耐力更强一些,但是终究还只是孩子,那股劲不够足,没过一会就懈怠了。根本没有小爷当年的风范啊。
我估计等了两炷香的时间,人群散去,师父喝了点水润润喉咙,然后往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未一!”他跟我招手。“是!”我身上带着伤,没法跑的太快,不过我尽了最大努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跌跌撞撞奔向你~
“未一报道!”我终于到了师父跟前,艰难地想要单膝跪地。
“好了好了,你这副老骨头就别逞能了。”他不耐烦地说,稳住我的身形,“真废物,能被人揍成这样。”
师父嘴里这么说,手却握住了我的小臂,让我把身体的重量分一半给他。
“去我那里坐会。对了,路上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丢人的。”
我挠挠头,跟师父讲了童景的事。师父全程都不怎么说话,只是点点头,让我继续往下说。
到了师父的房间后,我正好讲完。师父让我和他面对面坐下。
我:“师父,我听说以前您遇上过童景一次。”
师父:“嗯。”
我:“我以为当年您就把他杀了。”
师父短叹一声,双手握成拳,又放开。眼中带着不甘,却又无措。他张开口,想说什么,但细如蚊声,最后闭上了嘴巴。
我也没敢催,就在一旁候着。
最后师父整理好了情绪,终于再次开口说话。
“就在承言……也就是你大哥他们血洗孙府的第二天,朝王来找过我。他让我做好准备,如果那支小队没有在巳时过半时回来,我就去紧急支援。朝王说:‘孙之涛身边有个人,是那群娃娃对付不了的。’当时我还不知道是谁,只是等到了巳时过半后,王府周围没有小队的半分踪影。于是我便去孙府了。”
“走到孙府的前街上,我就感觉到了异样。这里血腥气太重太重了,我这辈子遇到过的这种场面也就鲜有几次。我继续往前走,地上渐渐出现大量血迹,有喷溅的,也有拖行的。孙府门口,孙之涛的人头就在门槛上面,身体不知道去哪了。”
“门槛后面,如同人间地狱!那些身强力壮、堪为精英的小伙子们,看起来全都没了生息。特别是燕达,他被一支枪钉在墙上,头垂着,红黑色的粘稠血液一丝一丝地往地上滴。还有承言,他的腹部有个血窟窿,看起来不像是被枪伤的,而是被人用拳头硬生生打出来的……不过他俩也是命大,看起来伤的最重,最后反而就他们两人活下来了。”
“而朝王所说的那个人,我看见他就站在孙府的中央,浑身是血,冷冷地看着我。我很震惊。那个人我认识,童景,我以前的袍泽。”
说到这里,师父的下巴轻轻颤抖,脸上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我却有些惊讶,从小到大,师父精明严格,偶尔会和我们打哈哈,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脸色。
“……我跟着先帝打仗的时候,认识他的。那时我才十五六岁,还只是个小兵,也不是暗卫,就是最最普通的兵卒。在一次战场上,我被敌人扑倒,差点被抹脖子,是童景救了我。他比我还小,只有十三岁。于是我们俩就认识了。”
“打仗打了一年,我跟他同吃同住了一年。那时候,我们俩是真正交心的朋友。后来最后一次战役,敌方人太多,虽然我们凭借着地势险胜,但也死伤无数。关键的是,我找不到童景了。”
“我在死人堆里找他,找不到,尸块,衣服,破布,哪怕是一根手指我也找不到。随行文管来统计死人的时候,我一页一页翻了,没有他的名字。他从那时起,就销声匿迹。童景性格内向,平时也只跟我说说话,别人对他都不熟悉,甚至同住一顶帐篷的都不知道军营里还这么一个人。”
“天下之大,寻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后来随着我被提拔,事情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忙,就放弃了找他。直到那一天,我看见他如同阎王一样收割生命。”
我瞪大了眼睛,听师父继续说下去。
“我还是对他出了手。他看到我没有反击,只是闪躲了几下……那时我被疯狂涌出的情感左右,太混乱了,手底下没有轻重。只是最后打累了,才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还少了一只眼睛。我带着承言和燕达逃之夭夭,留他在原地,死人堆里……”
“我再次去查童景,加大了力度,不放过蛛丝马迹。终于,我知道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那次战役里被人划破肚皮,肠子都掉了出来。但他还是爬出了战场,停在了附近的一家农户门口。那家农户不是普通人家,是专门在黑市上倒卖尸体的。他们发现了童景,以为他已经死了,就抬回了家中。为了能让尸体卖个好价钱,就把童景的肚皮缝合起来。这也相当于救了他的命。”“童景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棺材,他拼尽全力打开了棺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当时他还在黑市上,刚刚被一位官员买下,准备抬回去。那个官员,就是孙之涛。”
“他见童景如此不凡,便更要纳入自己府中,做他的贴身侍卫。孙之涛对他也很好,二人亦主仆亦朋友。”
讲到这里,师父长吁了一口气。我可以看的出来,他在轻轻颤抖,咬住了下唇。
“你之所以能把童景……杀了,是因为五年前我把他打伤了,没有了孙府的依靠,他也只能落魄,旧伤新伤一直折磨着他。不然,你早死了。”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他要杀我呢?”
师父说:“你刚刚说,追杀你的人,是太子的人?”
“是。”
他思索片刻,忽然眼色一亮,道:“我记得十几天前,上街买米,路过一个极小、极为偏僻阴暗的……集市吧,有个小贩模样的人拉住了我,让我进去看看。我就去瞄了一眼,是你的画像,以及你的身份说明。那人还说,提头的话给五百两,不提头带个手指什么的,二百两……”说到这里,师父眼中的光慢慢暗了下去。
我惊呼:“很有可能是童景接下了这个任务!”
“对。他应该是非常缺钱,又身患旧疾,无可奈何之下才接下了它。”
说罢,师父再不说话。他皱起眉头咬牙切齿,下巴紧绷,眼眶也慢慢红了。
我想了想,往前倾了些身子,右手偷偷触上师父的指尖。
“呼……”
他泄了气,闭上眼睛。
我观察着他夹杂银霜的鬓角,心中不下唏嘘。
师父不应该在战场上和童景分开;不应该就这么放弃对他的搜寻;不应该把他抛弃在死人堆里;不应该……如果晚一天,甚至一个时辰,路过那个小小的集市,他们也许就会相遇。师父会带童景到他的住处,或者给他安排一个隐蔽的房子,没事的时候两人聚一聚,感叹起这么多年的变故,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喝点酒。
可惜,死去的童景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又跟师父聊了几句其他的,便打算离开。师父也站起身来,说送我出训练营。
“未……斐青,”师父低着头看路,“以后尽量在朝王面前少提童景。他杀了太多朝王的‘刀’,朝王曾为那支小队中死去的孩子们,不吃不喝三四天。”
他们真的都还很年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