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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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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上学。
但规定这回事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储卿在世上只怕一种规定,那规定的名字叫做爸爸。
这天熄灯前,储卿照例拿出手机看小说。
忽地听到人说“班主任来突击查寝了”。
储卿当时正在楼道里走着,眼见班主任的脑袋从楼梯口冒了出来,他一个手滑,手机掉到地上,被某个路过的一脚踢进了隔壁寝室。
手机以直线滑翔,稳稳地落在某个人拖鞋前。
储卿心里一个咯噔,看到齐正谊抬脚把手机踩在鞋子下面,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瞒了过去。
隔天早上,两人在卫生间打了个照面,齐正谊把手机还给储卿,一句话没说,但储卿心里觉得这是个可交的朋友。
冲昨晚替他藏手机这件事,就看得出来齐正谊不是个告密者。而齐正谊这个人一向独来独往,感觉很有故事。
储卿性格是有些贱的,你不理我,我偏偏要往上凑。周六打架的事就算了,他约了齐正谊去吃饭倒是真的。
听说储卿和齐正谊他们周六出去玩,他同桌有些吃惊:“怎么也跟好学生一块玩,你学习的意念觉醒了?”
“齐正谊学习很好?”
“那当然,能上清华北大的材料,”她说,“他本来在别的学校,成绩一直很稳,校长花重金把他挖过来,至少应该有几十万。”
班主任大概也是听到一些风声,特意去找储卿谈话,试探他的口风,害怕他接近好苗子是不安好心。
储卿别看吊儿郎当的,自尊心也是敏感。被多叫去谈了几次话,有一天,他突然坐在课桌前,认真地翻着课本,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哲学思考,不就是几行字几张图,别人能学会,他为什么不能?
他就读的高中重理轻文,普遍的观念也认为理科好是智慧的象征,储卿决定小小地证明一下自己,从数学开始,只攻数学。语文课看数学,英语课看数学,化学物理生物历史课都看数学。
老师们也不管他,他上课不扰乱其他同学就是谢天谢地了。
储卿跟尖子生打听过了,学习这种事,没别的方法,题海战术最简单最有效最直接,何况他是用别人十倍的时间集中在一个点上,一时间异军突起。
学校月考,储卿进步不少,他那点名次当然是不够看的,高不成低不就,但他的成绩非常有特点,其他学科一塌糊涂基本上是及格线徘徊,只有数学一枝独秀。
同学们突然间对他改观,觉得他脑子里还是有点东西。
十几年前,小地方的高中,唯分数论的观念深入人心,有那么些眼界狭小的,会什么都藏着掖着,你问他题目他不告诉你。
但储卿不一样,他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性格也不是那种自私的,有同学来问他题目,他绝不藏私。学习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己觉得懂了是一层境界,能给别人讲出来又是一层境界,讲着讲着储卿自己也有了点大宗师的感觉。而且他这人好面子,但凡一道题把他问住了,他就一定要搞明白,第二天拉住对方讲清楚。
晚上回到宿舍,老六再也不能蹭储卿的小电影看了,只见储卿捧了基本辅导书,有模有样地钻研着,老六过去扒拉他。
储卿皱眉:“别闹,我们班花问我,我打包票明天给她解出来,要是明天搞不出来,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别人是为了求知而学习,储卿不一样,单纯的为了面子,他享受那种众人恍然大悟中的一声称赞。别人指着读书吃饭,储卿不是,他自我认知不是读书的材料,等着毕业以后他爸分一个煤矿给他管管,这辈子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学校的生活并不总像象牙塔,一天上晚自习,竟然有两个混子闯进教室来,二话不说,拉起储卿的同桌就往外走,大概是女孩抢了别人的男朋友,他们替人来收拾她。
月黑风高,学校围墙也破,保安又是两个六十岁的老大爷,一时走眼,被他们钻了空子溜进来。
这两个混子也不高,瘦得皮包骨,衣服上下挂了几根链子丁零当啷,脑袋染得五颜六色,拿鼻孔看人。其中一个脸上有道骇人的疤痕。
眼见他们要把女孩拖走,储卿离得近,一把拦住了,问:“你们干什么?再不走报警了!”
其他同学也在观望事情的走向。
教导主任带着体育老师来了,用斯文人的方式让这两人到学校保卫科喝茶。
十几岁的愣头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当即就让教导主任摔了个大马趴。
教导主任站起来。
镜片丢了一只。
鼻孔冒血。
肉眼可见的生气了。
“同学们,把门关上,打。”
这个晚自习,对那二人来说,绝对是终身难忘的回忆。
鼻青脸肿地爬出教室,这两人跑下教学楼,朝校门奔去。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一个班级的男生带动了一个学校的男生。
小混混坐上门口同伙的车逃跑,教导主任骑着摩托挥舞着PVC管在后面追。
体育老师怕领导吃亏,骑了自行车扛了墩布往前冲。
新来的生物老师见了也十分担心,借了食堂师傅的三蹦子,驮着物理和化学老师去帮忙。
一整个学校可谓是倾巢出动,最终成功把人堵在巷子处,送进局子里,事情不是大事,批评教育关几天就放出来。
学校把事情压下来,没上报纸新闻,不过把储卿老爸招来了,因为他听说自家儿子坐在教导主任的摩托车后座上,打得最起劲儿。
储卿也好久没见他爸,好在成绩单不难看,没受棍棒教育。
他爸觉得儿子隐约有点崛起的苗头,不能让耽误了,再看看儿子周围这环境,狐朋狗友,乌烟瘴气的,于是决定把储卿调入快班里,并换了寝室。
搬进隔壁寝室,储卿感慨:“齐正谊,我觉得你发财的机会很多。现在就去报纸上登广告。你想跟帅哥合葬吗?你想要改善祖坟风水吗?那就……”
“你这人怎么这么聒噪?”
“锅灶?”
齐正谊翻了个白眼:“你这么烦,没被人打死吗?”
“我跑得快。”
寝室里就他们两个,储卿搬过来,地上造了些垃圾,他踹一脚,不高兴打扫,要去把小黑喊来,齐正谊把他拦住了。
“你自己有多讨人嫌心里没数吗?”
储卿说:“我又不傻。”
“没看出来。”
“我知道他就是举报我去网吧的人。”储卿说。
“你知道?”齐正谊有些诧异,“那你还一直招惹他?”
“我只是觉得他好玩,再说了,以前我在寝室,他给我打扫卫生,我给他钱,他得感激我。”
齐正谊说:“你心里明白。你不过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我劝你不要。”
储卿也承认,他被宠的太厉害了,他为了探索生命中那些不熟悉的领域,不惜以忽略他人的感受为代价,他憎恶他的父亲一切用金钱摆平,但他渐渐地发现他变成了他父亲一样的人。
进了快班,对储卿来说没什么不一样,教室最后一排,来自老师们的集体忽略。
破学校竟然还建了实验室,赶上上级领导来参观,学校迅速换了课表,一切按素质教育的那套走,因此他们有了踏进实验室的机会。
当天下午,领导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事了。
宿舍里砰的一声,脸盆翻了,伴随着人的一声惨叫。
老六说:“怎么感觉声音是隔壁出来的?”
“还有点像卿哥。”
小黑探头出去看,见齐正谊背着储卿风一样跑过去。
储卿跟个猩猩似的,趴在对方背上,隐约听到他的哀嚎。
“怎么了这是?”
“过去看看。”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跟过去看。
小黑没去,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去看看,但刚才没跟大部队一起走,现在过去略显突兀。
又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小黑听到楼道里一阵喧闹,储卿揉着眼睛走在最前面,有说有笑地走在前头。
小黑的心放了下去,幸好没出事,但转瞬又在想储卿怎么没摔断腿。
第二天全校检讨,破案了。原来储卿想办法从实验室里带了块钠出来,回宿舍之后,接了一盆热水,把钠给扔进去了,产生的剧烈化学反应让他受到轻伤。
此后许多年,本校学生失去了进化学实验室的资格,化学老师给每一届学生讲课的时候都要感慨一下“那祖宗他扔水里也就算了,还扔热水里去,没瞎也算万幸”,“他到底是怎么把钠带出来的,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日子晃荡着到高三。
储卿自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除了数学他别的也不会,因此年级排名和成绩稳如老狗,倒是众望所归的齐正谊好几次跌出年级前十。
齐正谊总是在半夜里突然惊醒,悄无声息走到阳台上叹气。
不是齐正谊的声音吵醒了储卿,而是储卿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那一年在许多人的记忆中是黯淡无光的一年,天灾人祸,几家大企业接连倒下,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好像每一天都有坏事要发生。
“煤改要来了是,”储卿他爸说,“虽然还没有正式下达文件,但应该就是三五个月之后的事。”
到那时,小煤矿的经营权将收归国有,众多煤矿主蠢蠢欲动,打算最后收割一波,加快了开采进度,工人没日没夜地下矿干活,根本不按安全标准走。
两人都睡不好,齐正谊的老爸是一名矿工,而储卿的父亲是一个煤矿主,他们都知道吃饭的碗要拿不稳了。
放假回家,储卿在床上没睡安稳。
半夜里轰的一声,远处似乎传来爆炸的声音。
地面在震颤。
“没事儿,睡你的。”储卿他爸如此命令。
但储卿清楚地知道家里电话不断,矿上来人,他爸穿好衣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