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捧在掌心的娇花》竹瑶君

14、第十四章

　　低调朴素的马车晃晃悠悠出了京师城门，一路往东，驶进一个几无人烟的林子。

　　王生拉着缰绳让马儿停下来，因为马车前头正站着一个人。

　　他跳下马车，拱手见礼：“大师，别来无恙。”

　　无相与他轻轻点头，便朗声道：“红蕖，该回来了。”平淡温和的声音传进车厢。

　　随后便有一个桃红色的小身影从马车里跳下来，扑进无相怀里，嚷嚷着：“无相我想你了。”被无相抱了一个满怀。

　　李氏也跟在红蕖后头下了马车，和王生相携而立，历经一劫的夫妻二人感情更加笃定，光是站在一起，那身旁默默流淌的氛围就叫人塞了满嘴的狗粮。

　　至于无相，自打红蕖还是粒莲子开始，就没有离开她超过一天，这段时日确实是两人分别最久的一次了。

　　但是要说思念嘛，倒也不至于，毕竟他每日都在李府外头关注着红蕖，只是少了个小人儿每日精力十足地在身边叽叽喳喳，略有些不习惯而已。

　　此时重新将红蕖抱进怀里，鼻尖传来熟悉的气息，无相有瞬间产生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过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正在他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红蕖身上的时候，忽听李氏期期艾艾道：“此次我夫妇二人能够再续前缘，多亏了红蕖从中周旋，也要感谢大师。”

　　无相念了声佛偈，淡淡道：“无妨，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

　　王生忙道：“大师言重了，我们也没做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李氏又道：“有件事情想征求大师首肯。”

　　无相：“女施主请说。”

　　李氏与王生对视一眼，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是这样的，这些日子我夫妇二人都很喜欢红蕖，她又帮了我们这样的大忙，我和夫君商量着，大师是出家之人，身边带个小姑娘实在不便，不如就让我们来养吧，我二人定将红蕖视如己出，大师想她了，就来看看她。”

　　红蕖一听让她离开无相，立刻把个漂亮的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爹爹、娘亲，我还是想跟着无相的。”

　　此事李氏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既然红蕖自己不肯，那她也不能勉强，强求的话，好事就要变成坏事了。

　　再三道谢过后，夫妇二人一步三回头地重新上了马车。

　　后来回到家里，他们感念红蕖的大恩，还特地为她立了个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此后不过一年，李氏也顺利生下一个女儿，为了纪念红蕖和这一段往事，他们还给女儿起名为“莲儿”，倍加爱护，夫妇二人也是感情弥笃，相携一世。

　　******

　　说回无相和红蕖这里，离开王生夫妇没多久，红蕖的状态就不对了。

　　先是喘不上来气，然后演变成浑身忽冷忽热，逐渐连意识都模糊了起来，一张小脸儿更是煞白。

　　她对无相极为依赖，躲在无相怀里不断地扭动，下意识地就喃喃唤着：“无相……难受……难受……”

　　可是这一次，无相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是红蕖必须经历的一步。

　　体内改天换日，心脏重塑，这个过程谁也帮不了她，只能由她自己来承受。

　　自打初见王生夫妇，红蕖嚷嚷着不舒服开始，无相就隐隐掐算到红蕖重塑心脏的机缘了。

　　作为一株并蒂莲花，撮合天下姻缘，以此感应天地，获得重塑心脏的机会，这是上天给红蕖打开的一道门！

　　这还只是第一次，往后，她还需要撮合更多姻缘，承受许许多多次这样的痛苦，才能换来一颗完整的心脏。

　　至于那些姻缘的标准，上天早已给出答案，红蕖自己也是能够感应到的。

　　无相此时此刻帮不了她，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她，时不时替她抹去满头满脸的冷汗。

　　这姑娘倔也是真的倔，平时偷奸耍滑地淘气，为了逃脱说教惩罚，演起掉眼泪来比谁都熟练，此刻当真煎熬到极致，却倔得连半颗眼泪也不肯掉。

　　其实无相倒还真愿意她哭一哭，发泄一下，她这样死死忍着，反倒更让人心疼了。

　　是的，心疼。

　　从第一日化形抱在怀里开始，近千个日夜一点一点养大的小姑娘，平日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如今却在他怀里翻滚煎熬，难受成这样。

　　佛渡世人，以无相的佛法修为，他可以悲悯，可以怜爱，可以无奈，他该有的是对天下苍生的大爱，却独独不应该出现心疼这种属于普通人的情绪。

　　然而他到底尚未成佛，没有升入西方极乐，他修为再高深，佛法再精湛，终究也还只是个凡人而已！

　　冲霄秘境那次以后，他如今才再一次感受到这种满怀压抑，却无可奈何的滋味。

　　偏偏，令他情绪波动至此的，还都是同一个人！

　　这就是所谓的软肋吗……

　　往日因为身上过于浓重的祥和之气，而让人忽略的那极俊的眉眼，此刻终于凸现出来，衬得整个人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可是没有一个人瞧见这百年难遇的场面，唯一有机会见到的人，此时却难受得连眼睛也睁不开。

　　便是此刻，红蕖终于承受不住，大声叫喊出来，稚气却痛苦的声音叫人听得心里揪紧。

　　也正是这一声叫喊，让无相察觉到自己心境上的偏差，连忙收拢心神，默念一声佛偈，稳定好心绪，专注地去照顾怀里的小人儿了。

　　从偏差到收拢，看似只是短短一瞬，对无相这样的高僧而言，却十足惊险。

　　佛家对心境上的要求堪称苛刻，如果没有红蕖“恰到好处”的这一记打岔，后果，将不堪设想……

　　较真起来，冲霄秘境那时，虽然也有压抑无奈，更多的却是愤怒，这是一种抗拒、封闭的情绪，此时的心疼，却是一种敞开，是包容。

　　两相比较，当初就算破了色戒也没有出现半点偏差的心境，此刻却因为长久的相伴，仅仅“心疼”二字，就险些出现心障。

　　时间，确实可以发酵出许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