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情》游.思.咒

2、她比烟花寂寞

　　张家为我准备的西厢房紧邻梅园，东厢房多是本家老爷奶奶少爷小姐们住的，这里算得上张家大院最清静的地方，梅园一年四季只有冬天最为热闹，大奶奶有时心血来潮会在梅花开的最旺时领着晚辈们冒雪游玩，累了就会在西厢房小憩。记得七岁那年大奶奶领着孩子们游梅园，我和张若虚愣是打赌谁敢在大奶奶兴头上折梅，这可是极不吉利的，谐音便是触了霉头的意思，结果还不是张若虚倒霉？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初他挨打时哭哭啼啼说要找我报仇的样子还真是历历在目呢！
　　“表小姐，想什么这么开心啊？”秋蝉负责帮我整理床铺和行李，“别又是大少爷吧？”
　　“是啊，”我也不害臊的答应着，“只有他这般可笑不是？”
　　秋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忙拿出帕子遮盖，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早已是溢满笑泪：“诶哟，我的表小姐就这么直接？”
　　“那有什么不能直接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子过来的，除去这两年我搬到北京其他的日子还不是和他在一起打发的？”我掏出帕子掸了掸窗框上的浮灰，半身倚在窗边，“梅园现在可真是萧条。”
　　“可不是，表小姐不在的这两年连老祖宗的‘游园会’也热闹不起来了，现在一直闲置着，园里的梅花也很少有人修枝，在到了春天这园外一片姹紫嫣红的，里面倒真显得寂寥极了。”
　　“园子里不是有些花匠吗？都搬出去了？”我出神的望着几棵伸出矮墙的枯枝，春风暖暖拂面，落败的景象和这大好的春光真是不由得任人唏嘘不已。
　　秋蝉拍了拍被子，又走到桌边为我倒了杯清水：“您说的是王昆那个老花匠？早没了，您走后没多些日子就不在了，对了，大少爷的先生住在这边，就在梅园里的那个寒雅堂，他改作云诗堂。”秋蝉说着将杯子递给我，有用帕子拍了拍窗台上的灰尘将窗子关住。
　　“云诗堂？”我边喝水边品味着“云诗”二字，心里说不出的朦胧和疑惑。回头看看窗子，早已被一层白纸隔下一切，淡淡的灰尘味儿刺激着嗅觉，一时间太阳穴有些生疼。

　　大奶奶特地吩咐厨子为我准备一桌有南方特色的“接风宴”，甜点清一色全是城中百年老字号水家包办的，瞅着一桌子甜得发腻的海棠糕、甜粥什么的，光花花绿绿的颜色变让人觉得甜得发腻，我坐在大奶奶身边忍不住看了看坐在大伯身边的张若虚，他朝我无奈的耸耸肩，一副“你活该”的样子，他是一直知道我吃不得甜食的，现在的这副德行显然是幸灾乐祸过头，看他神采飞扬地朝众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真是气得我牙痒痒。
　　“若诗啊，”大奶奶攥着我的右手，轻轻的拍了拍我，“去时你和你爹娘是一道的，回来时可是你独身一人，在路上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哪有啊，还有张婆婆小六子他们跟着我呢，一路上照顾我怎么会吃苦？”大奶奶边说便往我盘里夹着绿豆糕，我低着头不吭声地吃着，生怕看到张若虚的表情会崩溃到找他单挑。
　　坐在对面的二姨娘接了腔，也不忘塞块海棠糕过来：“老祖宗就别担心了，若诗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还是让若诗给咱们讲讲在北方的见闻，你二姨娘我一辈子都没出过苏州府呢。”
　　其他女眷们也随声附和起来，我只好硬着头皮再把上午讲过的东西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复述一遍。
　　正说到兴头上张家老佣人来福跑了进来，众人也没怎么在意，他伏在张若虚耳边说了些什么，张若虚便起身跟着他出去了，我本就厌倦这一而再再而三重复的话题，便找借口如厕跟了出来，其实为我准备的家宴说到底大奶奶还是主角，七大姑八大姨都围着她一个人转，男人们有男人们的话题，小孩子们更不知道在闹腾些什么。没有人会在意我的行动，只有在离席时秋蝉含着笑意颇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我装作不懂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逃了出来。
　　出来时张若虚那小子早已不见踪影，宴堂里面是灯火辉煌可外面便是漆黑一片，毕竟是春初三月，夜里的风少不了夹杂几分刺骨，我只着单薄的绸子春衫，一阵阵寒风激起我一阵阵寒战。
　　“张若虚——”我没有掌灯，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星光凭感觉找方位，离开宴堂远了我也就敢扯开嗓子喊张若虚的名字，这小子神神叨叨的跑出来现在也不见踪影，“张若……”
　　西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寒箫声，断断续续的调子混在凉风中如同夜间湖面上的薄雾，渐渐的将人笼罩，将人包围。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我放开蜷缩在肩膀上的手，伸出右手在空中摸索，这是他高耸的鼻梁，这是他褐色的眼睛，还记得他左眼的重瞳吗？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划至嘴边，是咸腥苦涩的味道，这箫声……这箫声……是他，他曾经说过他只会这一首曲子……
　　“林若诗——”我还沉浸在无边的思念和落寞之中，张若虚熟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这一切片刻的属于我的思念，霎时间天空亮如白昼，灿烂的火焰如花般闪现，从空中优雅的坠落——
　　满天的姹紫嫣红。
　　我被炮竹声惊醒，猛然回头看着站在我身后几步之遥的张若虚，忽暗忽明的色彩将他微红的脸庞照得如同镀上一层若隐若现的金光，依旧是那样的笑容，可此时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接受他准备的这一切。
　　“张若虚……张……若虚……”
　　“怎么了？”张若虚有些惊讶的看着我，脸立刻变得通红，“我想你会感动，却没想到你这么感动。死丫头，哥没白疼你。”
　　我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嘴里反复回味着他的名字。
　　“林若诗？”张若虚怯生生的挪到我身边，拍了拍我，“若诗？……表妹？……大……”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禁不住一笑，满脸泪水混着一个糊里糊涂的大笑脸，今天可是真在他面前丢尽脸了！
　　“死小子！”我破涕为笑，狠狠的敲打着他的肩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充满胸膛：“谢谢，谢谢……”
　　“哟，你别这么煽情好不好？”张若虚没心没肺的坏笑着，这小子就是不能给笑脸，“叫一声大表哥听听。”
　　“你，别得寸进尺！”我胡乱抹了把鼻涕，随手打了过去。
　　他躲闪得快早就跑到前面：“若诗表妹，你可是一手鼻涕啊……”
　　“你……”
　　烟花还在身后璀璨，此时让我们忘记落寞，让笑声记住这个夜晚，谢谢你，张若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