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冈上有朝阳》癸卯

4、他的风采

　　毕竟是同系的师姐，没必要做得太过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平白降低了档次，让人家看笑话。

　　吴桐笑笑，脱下了外面的小外套，露出里面姜黄色的羊毛衫，整个人气质登时大变。
　　甜美的娃娃领，卷卷的泡泡袖，又是乖乖巧巧的长相，像个初入校园的大学生。
　　有视线绞在她身上，吴桐垂下眸子，不欲分辨。

　　肖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故意道，“真好看，年轻底子好，就算披个麻袋别人也比不了。”
　　弦外之音是于乐乐你个老女人，就算精心打扮了也比不上我们吴桐一根小手指，我们不屑于与你撞衫而已。

　　于乐乐刚要反击，嘉言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来了，她登时换了一副模样，礼貌的上前去打招呼。
　　“齐姐，我们是东道工作室的，谢谢你给我们这次机会，我们一定好好……”
　　负责人是个高挑的女人，打扮的十分中性，工装裤登山鞋，一头利落的短发，不似去办公室上班，反倒像是跟人约了爬山。
　　她看了于乐乐一眼，“抱歉，我习惯别人叫我齐总。”

　　说实话，于乐乐也不算矮，加上高跟鞋怎么也有一米六八，可这人的气场有毒，不到十厘米的身高差愣是让旁边的人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肖筱眼睛一亮。
　　她最崇拜这种事业型女强人，手下意识的伸过去，“齐总你好，我们是凤栖工作室的。”

　　嘉言的这位齐总可是声名在外，设计风格天马行空，为人也特立独行，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吴桐怕这位齐总会直接无视肖筱的爪子，打击到她的玻璃心。
　　可齐总只是动了动眼珠子，伸出右手虚握住肖筱的手，甚至还颔首，说了声幸会。

　　齐汉青的态度叫人摸不着头脑，倒是跟在她后面的工作人对他们四人都一视同仁，温和谦逊，丝毫没有架子。

　　这次见面会一共不过半个小时，齐总一直表现的兴致缺缺，最后合同也没签，只让他们两家在年底交出设计图稿，嘉言会综合考虑，跟甲方一起从里面挑选出一份。
　　至于另一份未被选中的，他们不会支付任何的费用。
　　而选中的那份在最终印刷版出来之前，都不是板上钉钉的。

　　“你们一定在吐槽，这是一份霸王条款对不对？”齐总靠着椅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四个，“赌的起就来，输不起就滚一滚？”
　　四个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他们手中是没有筹码，可嘉言未免太盛气凌人了些。

　　四个月的时间听起来似乎很宽裕，可设计的主题是朐阳联合医院六十周年院庆，抛开院庆标志及周边，光一份《朐阳联合六十周年画册》就够人头疼的。
　　东道成立三年多，手底下有几十号专业出身的年轻人，人员方面不是问题，可他们总要吃饭，四个月没有进账，若是最终再落个竹篮打水的下场……
　　而凤栖成立才半年，算上还在读书的娄敬，不多不少三个人，他们倒没有太大的金钱的压力，可人手显然不够用。

　　“为展现朐阳联合六十年来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的精神风貌和所取得的重要成果，同时也为对外进行宣传交流提供一手资料，市卫生局联合医院策划部决定在六十周年院庆之际，编辑出版《朐阳联合医院画册》……
　　对医院六十年来的重大事件，重要活动等进行梳理，整体表现朐阳联合成立六十年以来的企业形象和实力，此画册意在建立一种良好的医院文化，增强医院内部的凝聚力，该画册需具有收藏价值和深远的纪念意义……”

　　文件上的话说的笼统而冠冕堂皇，吴桐一目十行的看过去，挑出几个重要的关键词——手绘、新意、宣传……

　　如此重要的项目，嘉言绝对不会将宝押在他们这些小工作室身上，只是是因为嘉言太过专业，专业到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才需要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人注入新的想法。
　　他们肯定有多手准备。

　　想明白了，吴桐侧头看向肖筱，后者正好看过来。
　　肖筱眨了眨眼，意思不言而喻。

　　车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桥头自然直。

　　肖筱拿过了合约，刷刷几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一战成名的机会，为什么不签。”

　　于乐乐受了肖筱的刺激，也拿过另一份合约，迅速签字，眉头紧锁的陈佃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笑着接受。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齐汉青双手揣兜，率先走了出去，留下另外两个工作人员跟他们两个工作室交涉剩下的事宜。

　　****

　　从会议室出来，肖筱手疾眼快的将吴桐挽进电梯间，迅速的按关门键，于乐乐想要挤上来，被陈佃拉住了。
　　电梯合上之前，陈佃对吴桐点了点头。

　　电梯里信号不好，吴桐划着屏幕看着银行发来的短信，十万的汇款，明明跟佟主任说了不用，还是打过来了。
　　在这世间，或许只有父母才会不计得失不求回报，只会一股脑儿的对你好。

　　肖筱被于乐乐膈应的不行，靠在电梯一角，装模作样的搓着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说起来，肖筱跟于乐乐的梁子还是大三那会儿结下的。
　　当时学生会换新，肖筱一下子没了发挥光热的地方，碰巧遇上学校鼓励大学生创业，几个人组了队伍，其中就有于乐乐。
　　一干人通宵达旦，写企划案，跑各种手续，东道从无到有，当年朐市的大学生创业大赛，东道有很大的机会夺冠，然后一路杀进省赛甚至走到国家级赛事的。
　　可就在比赛前夕，方案泄露，连名字都一并被人顶缸，于乐乐带着所有人的心血投奔了陈佃，甚至赶在肖筱他们之前进行了注册。
　　肖筱申诉无门，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能是对其中具体的内容不熟悉，或者是天道好轮回，陈佃和于乐乐带领的东道在市赛只得了第四，与省赛失之交臂。

　　因为吴桐没有参与这件事，都是道听途说的，所以具体的细节她并不清楚。

　　吴桐看向肖筱，“窃取别人的劳动果实，他们走不远的，咱们凤栖一定会后来居上。”

　　肖筱，“我知道，只是看他们鸠占鹊巢，顶着当初我们集思广益取得名字，觉得恶心而已。
　　“东道主，他们也配。”
　　吴桐附和，“是，他们不配。”

　　终究还是意难平。
　　肖筱不比吴桐，她单亲家庭出身，父亲另结新欢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母亲逆来顺受，全靠肖筱活得像一只刺猬，才撑起一片天来。
　　如果东道还是原来的东道，她现在也算小有成就，能给家人提供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电梯到了一层，吴桐率先一步走出去，“小，我要去趟爷爷家，佟主任派我去给爷爷针灸，我先送你去写字楼？”
　　肖筱拒绝，“不用，又不顺路，我坐地铁很方便。”
　　“行，那我先走一步了，家里的针用完了，我去医院补一下。”
　　看着肖筱进了地铁站，吴桐想了想，打开支付宝给肖筱打过去两万，写下留言，“'接下来一个月的工资，先预支了，需要帮忙代写辞职信吗。”

　　接下的四个月，注定要不眠不休，肖筱没有精力两边跑，再去上班显然不现实，从她签下合约书，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那边很快有了回复。
　　“就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金主说不定已经单方面把我解雇了。”

　　后面加了一个wink的表情，果然是肖筱的画风。

　　****

　　去朐阳联合的路上，又经过昨天出事故的路段，秋阳落在香樟树上，洒下一地斑驳。
　　雨打下的落叶被清扫干净，洒水车走过，柏油路面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昨天的惨烈。

　　想起昨天匆匆离去的云开，吴桐打算去佟主任那儿拿完针，顺便去胸外看看他。

　　佟主任刚接了一个肩周炎的病人，在治疗室扎针，没空理吴桐。
　　一旁观摩的谭商陆十分有眼色的跑出来，领着她去办公室器械室拿针。

　　他找出了科室里常用的针灸针，问吴桐，“你要什么型号？”
　　“1.5寸拿两盒，2寸和1寸的一盒就够了。”

　　自从搭桥之后，身体状况一直不太乐观，如今已经是个极清瘦的老人家了，1.5寸完全够用了。

　　“那用云龙的吧，质量好一些。”

　　吴桐接过袋子，对他道谢，“嗯，云龙的行针手感也好，病人也容易得气。”
　　谭商陆有些好奇，“佟主任回去扎吗？她下午在学校有课。”
　　吴桐把四盒针放进手袋，撩起额角的碎发，解释。
　　“不是，是我扎，从小跟着佟主任耳濡目染，学了点，能应付一下。”
　　后者一脸恍然大悟，中医多家传，吴桐会这些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没有从事这一行业。

　　两个人初出校园，满身的书卷气，又都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一时无话。
　　吴桐有些尴尬，开口告别，“那你忙，我先走了。”
　　“佟主任让我去药房取药，一起下去吧。”
　　他率先走出器材室，吴桐也跟上去。

　　谭商陆是朐市医科大学针灸外向研一的学生，朐阳联合是其附属医院，他报考之前肯定有详细了解过相关的信息。
　　而且他初来乍到，对一些具体的东西还不熟悉，看待朐阳联合的角度与大多数人的立场一致的。

　　吴桐随口问了几句关于朐阳联合院史、先进科室、哪个大夫医德医术兼备这样的问题。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谭商陆侃侃而谈，在说到朐阳胸外的时候，眼睛里都发着光。
　　“朐阳胸外的冯主任，国内先心病领域的权威，数据是直观的，同样的一台手术，他做的比别人的成功率高百分之十，术后并发症少百分之十……简直是心脏病人的福音。”

　　吴桐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情怀，“那你为什么报了佟主任的研究生啊。”
　　谭商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本科读的针灸专业，中医学生不能考西医的研究生的。何况，我虽然有点学习的脑子，但没有握手术刀的天分，不如踏踏实实做自己擅长的。”
　　“对我来说，两者殊途同归。”

　　吴桐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怪不得佟主任会对他青睐有加，他的心性气质真的很适合做中医。

　　她想起佟主任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外科医生的职业寿命太短了，有天赋定得下心来两三年就能做出漂亮的刀口，但是到五十来岁就不敢握刀了，虽然理论和经验都在，身体素质却跟不上了。还是中医好啊，虽然成材时间长，但可以干到死，这叫厚积薄发，历久弥香。

　　“冯虞山主任也五十多岁了吧？西医职业寿命那么短，尤其精密的胸外科，黄金时期就那么几年，真的太可惜了。”

　　说到后面，吴桐语气原来越感慨，也不知在惋惜什么。

　　谭商陆能感受到她突然变低落的心情，以为她是在替医生和病人惋惜，忙安慰她。
　　“哪一个行业都是这样的，长江后浪推前浪，胸外还是人才济济的，冯主任桃李满天下，还有云开和彭飞两个格外出色的学生。”

　　门诊大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咨询台的小姑娘迎来送往，挂号缴费处排起长队，连自助打印病例的地方都不得间断。

　　电梯迟迟不来，有抱着半米高资料的年轻实习生从大门进来，迟疑的看了一眼在等在电梯前的人，返身钻进了楼梯间。

　　每个人都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没有捷径，没有例外。

　　吴桐怔了怔，“是啊，青出于蓝。”

　　彭飞，你看。

　　即便你从朐阳消失了三年，杳无音讯，依然会有人记得你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