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冈上有朝阳》癸卯

3、三餐四季

　　秋分已过，白昼越来越短。
　　华灯初上，灯火万家。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吴桐借着灯光，在两间卧室打通改成的工作室里，敲下接下来的计划。

　　设计需要的是灵感，而不是像苦行僧一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累加。
　　那样只会将人打磨的千篇一律。

　　吴桐做不来察言观色，朝九晚五的工作，在征得父母的同意后，成立了凤栖工作室。

　　凤栖不大，只有三个人，吴桐、肖筱和娄敬。
　　吴桐和肖筱是大学室友，娄敬低她们俩两届，是肖筱在一次设计大赛上见过之后，惊为天人，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将人拉过来帮忙。
　　工作室自年初成立，至此不过一年的时间，一直风平浪静没什么水花，只断断续续的接了两个小单子。

　　微波炉叮的一声，吴桐敲下最后一行字，点击保存退出，桌面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码文和设计需要用的办公软件。
　　不同于许多姑娘喜欢用自家爱豆的高清大图做背景，吴桐的壁纸是一棵拟化了的梧桐树，一只Q版的长羽凤凰将凤首埋进梧桐树的枝桠。
　　这个憨态可掬，看起来十分治愈的形象是工作室的logo，吴桐给它起名叫“凤栖”。

　　凤栖梧桐，
　　凤起九天，
　　风生水起。

　　字面之下，有旁人不懂的深意。

　　****

　　滨海湾的夜景很美，栈桥延伸入海，上午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兴致。
　　栈桥尽头处有彻夜不灭的灯火，广场上有跳曳步舞的男孩子，还有踩着舞板迎风而动的酷女生。
　　沙滩上燃着篝火，有一群人在海边露营，更远处有一群人在打沙滩排球，不知道是学生联谊还是公司团建，遛弯儿的老夫妻走走停停，海鸥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十七楼的位置刚刚好，吴桐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庆幸自己排除众议入手了这套房子，便即举债做了房奴。
　　吴桐打开闪光灯，拍了张照片到名为“吴家大院”的微信群里。

　　这时，对面阳台突然亮了起来，白炽灯的光亮的刺眼。

　　吴桐怔了一下，回想起中介说过的话——隔壁业主是一位林姓先生，当初预售的时候就购下这套房子，精装以后一直都没有人住。

　　两个阳台之间隔的很近，一步就能跨过去的距离，也没有任何可以阻隔视线的东西。
　　吴桐看了看身上的粉红豹的连体睡衣，她还没有结识新邻居的打算，至少目前是。
　　明天还是去看看防盗栏和窗帘，毕竟她一个单身独居女性，有点不方便。
　　她如是想着。

　　佟佳人看到她发的照片后发来视频邀请，吴桐拿着手机回到客厅。
　　“吴桐，吃饭了吗？”
　　佟佳人在书房，书桌上还有摊开的十三五版的针灸课本，听筒里隐隐约约传出足球解说员的声音，伴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
　　吴桐爬上床，盘腿坐起来，挺直肩背，“嗯，今天中午有剩下，我热了热，还有好多，够我吃几天的。”
　　“吃两顿就倒了，吃剩的对肠胃不好……”
　　全天下的母亲大抵都是一样的，即便雷厉风行如佟主任。为了防止她继续长篇大论的说教下去，吴桐先发制人，“明天一准扔。我发群里的照片看到了吗，我随手拍的。”
　　“基础设施挺好，可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我跟你爸怎么能放心的下来，咱们家又不是住不开，你着急买房子干什么，结婚用的房子、孩子的学区房我跟你爸都考虑好了……”

　　忽略佟佳人有些发福的双下巴，手机上的两张脸如同复制粘贴。
　　同样是百搭的鹅蛋脸，温婉没有攻击性，大小适宜的鼻子，不高不低的鼻梁，介于杏眼和桃花眼之间的一双大眼睛，眉眼生得恰到好处，不需要刻意去描画。

　　吴桐日常吹彩虹屁，“佟主任，您长得真好看……咱们吴处长能娶到你真是程咬金拜大旗。”
　　便宜他了。
　　“少胡说八道，小心让那个老古板听到。”佟佳人顿了顿，绷不住笑了起来，“你别跟我插科打诨，转移话题，我那个研究生小谭，你还记得不，据我观察，这小伙子人品能力相貌都没得说。”

　　吴桐眼前浮现出一张阳光干净的笑脸，那个叫谭商陆的长得挺好看的，白大褂也能让他穿出一种时装的感觉。
　　吴桐装傻，“哪个小谭？”
　　佟佳人，“就你夸人家好看的那个，怎么样，前两天我旁侧敲击了一下，还单着呢，说一直忙着考研没交女朋友，家里世代中医啊，从小受家庭氛围的熏陶，脾气肯定特别好。”
　　吴桐扶额，“佟教授，别忘了你还要为人师表的……要我俩真成了，人家喊你岳母，还是叫你老师，也不怕同事笑话。”吴桐再接再厉，“你不是说医生忙起来顾不上家庭吗？”

　　镜头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吴桐只能看到佟佳人的两个鼻孔。
　　佟佳人辩解，“针灸科跟干外科的能一个样吗……不说这个了，你钱还有的花吗，你那点钱，交完首付也没剩多少了，要不我再给你转点？”
　　吴桐拒绝，“暂时不用，工作室刚接了一个单子。”
　　佟佳人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真怀疑你脑子里养了鱼，咱家又不是出不起全款，你非要举债，给银行打工……”
　　“妈——”
　　吴桐突然一本正经，佟佳人也敛了神色。
　　“干嘛？”
　　“没什么，你该剪鼻毛了。”吴桐笑得前仰后合，“我挂了，你跟我爸去看星星看月亮，交流人生理想去吧。”
　　吴桐挂断电话，打开窗户，任海风夹着咸湿吹了进来，隔壁阳台有搬东西的的动静。

　　知女莫若母。
　　如佟佳人所言，吴桐最近的确不太宽裕。
　　买房子的巨款，源自大学时期画的一部漫画突然要影视化。
　　封笔后再没联系过的编辑找到她要买影视版权，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当初那稚嫩的文笔和平淡日常向的剧情，对方怎么会出价到七位数。
　　不过，这钱就像是一场及时雨，适时的唤醒了她那颗想买房子的蠢蠢欲动的心。
　　高中犯中二病那会儿，吴桐曾畅想过未来，比如要在大二时谈一场轰轰烈烈永不分手的恋爱，比如毕业后立即结婚，两个人一起买一个面朝大海的房子，两人三餐四季，生儿育女。
　　结果，毕业半年了，男朋友还不知道在咋个犄角旮旯里种蘑菇。
　　她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举债买房这件事了。

　　****

　　翌日清晨，吴桐起了个大早，化了个淡妆，从衣橱里挑了一件比较正式的浅灰色小西装，高马尾一束，再涂上豆沙色的口红。
　　第一次尝试轻熟的风格，驾驭的还不错。
　　路上依旧堵，吴桐提前出门了一个小时，才不至于迟到。

　　进入大厅，她下意识的搜寻肖筱的身影。
　　“木头，这边。”
　　肖筱看到她站了起来。
　　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呢子大衣，及膝的长靴勾勒出纤细笔直的长腿，脸上的妆容一如既往的明艳张扬。
　　因为五官和气场十分大气，所以这样的装扮丝毫不让人觉得妖娆不端庄。

　　吴桐快步走过去。
　　肖筱把包交给她，“样稿打印了一份，在夹层里，U盘也在一起，怕你丢三落四，我又考了一份。”
　　吴桐笑道，“你这个女人，我不过偶尔忘记一次，你就抓着我不放。”
　　“有前科的人没资格说话。”肖筱白她一眼，“你先缓缓，我去补个妆，时间快到了。”
　　桌上摆着吃剩的早餐，还有一杯速溶咖啡，吴桐碰了碰，已经凉透了，吴桐把东西收起来，用湿纸巾擦干净，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嘉言创意是业内有名的设计公司，不同于其他单纯的设计公司，嘉言专注于为客户提供全系列的综合性服务。
　　设计内容涵盖不同的领域，设计风格可塑性极高，以专业性和可塑性著称。
　　另外，嘉言在接到比较繁重的单子，或者本身不能满足甲方某些方面的要求时，也会对外承包给小型的工作室。
　　类似于发英雄贴，招募临时合伙人的意思。

　　到了会议室，她们才知道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里面还有另外两个人，男人黑衣白衬，头发用发胶固定到后脑勺，女人黑长直披肩，妆容精致，好巧不巧的是，她穿的小外套跟吴桐的身上的一模一样。

　　吴桐跟肖筱对视一眼。
　　肖筱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表示不想搭理他们。
　　吴桐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师哥，师姐，好巧。”
　　陈佃站起来，面露欣喜，熟稔道，“听说嘉言这次从投稿的工作室里选了两个，没想到是你。一年的时间，凤栖已经被你们做得这么好了，我果然没看错人……”
　　“呵，你倒是愿意做舔狗，奈何人家看不上你。”于乐乐抱着胳膊，不屑的觑看着陈佃阿谀奉承的样子，说话夹枪带棍。
　　陈佃脸上一僵。
　　吴桐连忙救场，“哪里，遗憾的是我没能抱住师哥和师姐的大腿。”

　　于乐乐并不买账，“切，得意什么，凤栖不过是嘉言给我们东道挑的陪衬罢了……”
　　“乐乐！”陈佃突然出声，“大家师出同门，在一起共事的时候互相帮衬，分散开也没有互踩的道理。”
　　肖筱不嫌事大的击起了掌，“陈师兄这话说得好啊。”
　　于乐乐依旧不服气，但顾忌着陈佃，比刚才收敛了些，见吴桐不理她，有点偃旗息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