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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莳花.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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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膏是甜的,李蝉小丫头是软乎乎的。
她拉着李念的手问:“念念今天可以多陪小蝉一会儿吗?”她的小肉狗子也跟着哼哼,蹭着李念的腿。
“好呀。”他抚过李蝉的头,轻声说。
小丫头明显开心起来。
李念发愁小姑娘的去处,他是把刀,握刀的人不会放他。可小蝉若是一直跟着他住在夜杀,势必只会走向相同的道路。那是他不愿看到的,他的妹妹该有个好人生的,一辈平乐安顺,无忧无虑。
管事之前敲打过李念,说,小丫头根骨不错,若是习武是个好苗子。
李念说,女孩子做什么打打杀杀的,她也爱摆弄些花草,找个医师送去学医吧。
管事说:小孩子学东西要趁早啊,李念。
李念应声。
他何尝不想早早的把亲妹子送出去,只是他一日沾着血,李蝉离开夜杀就不会好过。那些索命的人是血蛭,闻着腥便要扑上来。
可要不沾血谈何容易,他这具身是被夜杀养大的,持刀人何以弃刀?无非刀卷刀断刀再无用时。
待他死时,或许就解脱了吧。
李念想着出路,心不在焉的往木桶里倒管事给的各种瓶瓶罐罐,那是管事专门托香坊花老板调的润肌美颜的东西,叫他养养皮囊,好以色相近沈眷的身。
水汽弥漫,李念往下沉身,只留一双眼睛在水线上。
他在等一个小混蛋。
小混蛋李蝉小朋友蹑手蹑脚的从门缝里钻进来,伸长了脖子去瞄屋内情况,却只看到了个冒着水汽的大浴桶。
她狐疑的猫过去,搬过个矮凳,去探浴桶。
四目相对。
“念……念念呀。”被抓包的李蝉小朋友捏着裙边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这次又是谁呀?”李念拉长声音问。
“是香姐姐哇,香姐姐和阿悄姐姐打赌,香姐姐说哥哥是小什么脸那一挂哒,肯定没有腿毛毛。阿悄姐姐说,男人都有腿毛毛哒。然后香姐姐就托我来看看啦。”
李念伸出五根手指,摆在卖哥哥的李蝉小朋友面前:“五五开!”
“好嘛好嘛。”李蝉嘟着嘴巴小声答应,从小荷包里掏出几枚珠花放在李念手里。
“不是糖啊?”
“不是呀。”小朋友羞涩的说:“是花花呀。”
一直以为自己养了一只小猪崽的李念突然生出了老父亲般的吾家有女初长成之心,他怀着无比的感慨,说:“那哥哥下次给小蝉带花花戴。”
小朋友显然雀跃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有腿毛的,你去告诉香娆和悄渔。”他把分脏来得珠花细细戴在李蝉头上,看了看,又对她说:“快去睡吧。”
李蝉小朋友听话的出了门。
李念咸鱼一样重新下沉,看了看浸在水里的一双腿。
腿毛…
腿毛……
然而,并没有这种东西。
李念恼羞成怒的把无限循环的小白脸抛之脑后。
真男人!不需要腿毛!
李念在夜杀住了一晚,第二天陪小蝉玩耍,置办一些小朋友缺的需的喜欢的物件。近晚便风尘仆仆的又往花馆赶,那花馆老板是夜杀的人,一一打点妥当,消失了两夜的小倌子归,便像从未离开过一般。
夜色渐浓,花街喧嚣起来,莳花馆里的障子门上晃动着或浅或浓的影,对门长相思散着自如玉指飞落的缱绻落花,年岁正好的少男少女柔声细语的劝酒嬉笑。
李念坐着,老板挽了袖细细的为他描眉染脂。
是眼尾晕开的四月红,是潋水光的墨眼,是珍珠贝的齿和盈润的似泷春水的唇。
那极爱美的人觉得馥郁的醉了,兴起样的提笔染了朱砂在李念雪白的耳垂上落下一点,像粒滚圆的血珠,镜中子鹿般的少年一下子便艳丽起来,当真是殊色无双。
“我见过那么多的宝贝,你是其中最贵重的一件。”冰凉的指触上少年软软的唇,继而又摩挲了一阵。老板的声音低低的泛着凉意,语气又轻,像是一阵气息。
“好主子!好主子!时辰到啦。”一身紫羽的八哥跳着脚扑通扑通的在鸟笼里扑打。
老板被这聒噪的鸟搅了兴致,蹙眉收手后,又狠狠剜了它一眼。泼妇八哥收到了这记眼刀,颇有些委屈的缩成一团。
“燕夜,带子归去汉春台,该他献舞了。”
寡言的少年上前来引李念去,李念起身,身上细细的的链坠与踝上的金铃铛便一并响起来,像是风挲的一支脆曲,泠泠清声。
汉春台于渠水之上,铁浇铜筑的高台从大夏宋氏天下到北秦李家王朝,历代年年,不知承了多少好颜色于十里燕京水上惊鸿起舞。那流水上的浮灯点点星火,小舟画舫上有岁岁似曾相识的旧人,连着一夜的丝弦大鼓,为帝都风流添上厚彩一笔。
鼓点震起!臂缚红绸的汉子着黑色短打擂一面五尺太鼓,又有三五矫健儿郎各擂小鼓助阵。又接水爆轰震花炮齐放,水面粼粼黑夜绚丽,一时亮如明昼。夜稍浓,笙歌起,是弹缠绵黄莺儿的一双红酥手,如今拨着澹澹的将行春,悠扬肆意,少年跃踊。
画舫上的看客已都露了面,数十小娘齐齐振袖,漫天红绫一瞬盖满整个汉台。
众客引颈屏息。
砰砰砰!又是数声震天大鼓。
喝!红绫跌下。
汉春台上,少年乌发红衣,持练练秋水剑,舞一道澄圆的弧,月满毕,挽回起式,止锋待立。
乐起!
衣袂翩飞,金铃碎响,旋袖蹬足,一柄凝霜长剑与夜风一同飒飒与鼓点一起激昂。
丝竹不断,舞犹不断!
丝竹越烈,舞愈慨然!
这十里燕水,如今连着千盏浮灯一同燃烈,琴弦鼓声和着少年舞姿一并攀上云霄!
乐止,剑回。
浩浩一轮波上月,人立月中,衣带当风。
沈眷定定看着那少年起舞,眸光深深。他开了一坛女儿红,提起便灌,水色湛湛从他嘴角脖颈一路涓涓漫去,是饮下一团火,烧心灼肺,血气翻腾。他目光仍很清明,却又燃烧炽热,像狼在雪夜捕杀一只羔羊,一心一意的专注又满心血色念想。
我要他。
咬着他脖子的要,要他哭,要他疼,要他只有我一人。
数个梳双丫的大孩子穿着喜庆的衣裳,撑着小船来讨赏,大船上的看客便往她们的小船里扔钱。可汉春台却仍旧是遍地碎银子金珠子,那是心急的贵人丢上去的,不等小童来,更多的还要博一份那子归的意。
李念献完舞就有花舟接他下去,他静默的穿过炽热的人群,敛首低眉,长剑放在膝上双手轻按着,温顺驯服。
到了莳花馆,老板早已备好热水暖闺叫他好好安息下。又差龟奴护仆将花馆好好护起来。
不多时,人群便到,多的是差来的家仆,递上帖子点名见人,也不乏亲来的,上不了楼入不得内便在底下大喊:子归!子归!见我一见!
老板一一托辞打发,撒泼的便差打手赶人,将金宝贝捂得严严实实的。
男人的心思么。老板拨着手上指甲,冷冷一笑,半是嘲讽半是算计。
今天一过,李念便是千金的身。
而这宝贝,只给得一个人。
上钩啊,殿下。
老板倦倦回房,却迎面扑来一只赤团的球,那球上扑下蹿,热情至极。
“嘎嘎嘎!嘎嘎嘎!”八哥激情洋溢,羽毛耸动,短脖上一个金铃铛的东西也跟着大声摇摆。
“我好看!我好看!看我!看我!”八哥大声逼逼。
老板青筋绽露,一把将八哥擒住。
沉默寡言的燕夜少年逼不得已的小媳妇样解释:“它要涂成红色的,今天,子归那身,您喜欢。”
善妒的鸟子立即见缝插针的高声聒噪:“我美!我美!他丑!”
老板盯着它,冷若冰霜,如果视线可以杀人,大概早就是一地鸟毛了吧。
满腔热情遭遇郎心似铁,拼命打扮换不来一个眼神,两爪的八哥出离的愤怨了。它凄声尖叫:“x世美抛糟糠妻,心念念娶狐狸精!”叫完便一缩一扭,滚圆的身子一下挣开老板,化作一团砸向窗外。
鸡飞狗跳。
水钟的浮子沉了又沉,更夫的锣也敲过了遭,燕云京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小梓啊。”苍老的声音说。
这房中未点灯未燃烛,只有幽幽的夜明灯。那被唤作小梓的人,只见得单薄一道影。
“不够啊,不够啊!”老人似乎身体极差,高声的一句话断断续续气息需浮,像是某种尖锐又风化至易脆的东西。于这样的长夜里,便又生出了几分怖意,让人觉着污血白绫厉鬼,正拖着身体走过满地碎叶的院落索命。
小梓恭顺的跪着在碗里放血,递给那枯朽老人。
老人见到血,眼中便有骇人的光,他哆哆嗦嗦却又急不可耐的抢过那碗血,张着骷髅一样的嘴牙大口吞咽。
饮满了血,这枯尸一样的老人便又有了点活气。
他敛了那副鬼怪般骇人的样子,声音带着慈祥,如同一个平常的和蔼老人,他说:“小梓,去呀!去呀!”
单薄的影子便退入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