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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莳花.贰 ...

  •   李念回到夜杀时,天上已有弯弯的上弦月。
      崖山上风吹磬竹如狂士吟啸,这其中,有一管笛,吹着泠泠冷清的折枝子,肃杀之景,萧瑟之曲。
      李念知道那人。
      夜杀历任主人都练一门邪功,于血溅尸横之处,悟刀意,今日恰逢月黑风高,大抵又是那小傻逼少主在悟意了。
      原主记忆里,也有撞见小傻逼中二的场面。
      残阳如血,一把霜刀,淌不开的粘稠血液大团滴落,是朵朵诡异的红花。
      那人握着刀,头微微仰着,鼻翼翕动,他在嗅那血,如痴如醉,见李念看他,便望过来,一双红眸灼灼,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李念。”他说。
      回忆戛然而止。
      笛声不停。

      十五沉默的拦住李念。李念是想避开小傻逼的,他偷鸡摸狗的踩花踏草,打算生生辟出条路来直接往暗部交差事。
      可中二少主既早早蹲守在必经之路,也肯定早早知道,狗贼如李念,能干出什么事。既然等不到兔子,那只有把他绑来了。
      沉默的十五像堵墙,他素来寡言寡语,便就站在那里,以实际行动告诉李念:去走少主那条路。
      大概农夫捡到的那只撞死自己的兔子便就是这样来的吧,因为有毒蛇逼着兔子撞树根。
      李兔子一步三磨的去撞狗树根。

      笛声幽仄,楼夙广袖鼓荡,褚色衣袍在深深夜色里像归鸟的远远一道影,难辨的形与无声的寂。
      “李念。”他说
      记忆一下子重叠过来,李念微怔。
      “你明日去平西,同紫苏一道杀卢照。”他收了手里的一管碧,语气无波无澜。
      “管事已差我去取沈眷的宝贝,去不得平西。”李念说。
      “我要你去。”楼夙一双红眸,冷冰冰的。
      “要挨罚的。”
      “那便罚。”
      “楼夙。”李念说。
      楼夙看他。
      李念狠声呲牙,恶声恶气:“我不!”

      暗部的管事是个笑眯眯的大叔,管着一整个部数百把刀,却一丝血腥味都没染上,倒像个一团和气的老好人。
      他眼角微微下垂,眸子又虚掩着,便显出一副倦怠而散漫的姿态。
      “小李念啊。”管事喊他。
      “我探过沈眷周身,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李念想起那黑心鬼,又说:“若是重要的东西,依沈眷的个性,约莫不会贴身放着罢。”
      管事听言伸出手在他额间轻轻一点,说:“小李念,那东西不是寻常物件,且它一定被沈眷贴身放着,你也不要担心你认不出,你只要看到那物,你便一定会知道,到时,你只要将他取来便好。沈眷不是个好接近的人,你无需做任何事,只要等就可以了。”
      “听起来像个美差。”李念说。
      管事拢着袖子,笑得像个仙人。
      “少主子来找我几趟了,明里暗里敲打我,不该真让你接这个活。小李念,我前头问过你,你去□□沈眷,少主子那里放不放得过,你同我说,他本就是想作践人,这等皮肉活计正顺了他的意。可我看,是你在同他别扭着,可怜我夹在中间成出气筒了。”
      李念嗫嚅了一阵,小声说:“是他说的么,让我去做这些,我便去做了,我没有错的。”
      “可是少爷已经服软啦,小念啊,你别犯轴啦!”管事劝。
      “他才没有呢,他还想让我挨揍!”李念抱起管事给的一堆瓶瓶罐罐,说完便走。楼夙大傻逼!

      小院子里秋千上趴着个丫头,黑黑的发旋儿,露出小半张肉嘟嘟的脸,睡的真香。丫头毛绒绒小花狗也蜷在她怀里,一起睡的熟。
      李念悄声悄息的进去,放好瓶瓶罐罐,过来捏丫头的小鼻子。
      小姑娘小猪样的拱,还是气不顺,到底是憋醒啦。她把眼睛一睁,嘟嚷着:“谁呀!”
      等到目光清明。
      “唔,念念呀!”丫头奶声奶气的说。
      李念把她连同怀里的小肉狗一并抱起,颠了颠,说:“又吃栗子膏了?”
      丫头咯咯的笑:“吃了哇,十四哥哥带哒!”她揉了揉睡眼,说悄悄话样小声:“哥哥,我还给你留了,放在我的宝箱里。”
      李念上辈子是独生子,家里没有这么个黏人的小东西跟在脚后热烘烘的喊哥哥哥哥,这辈子得来这么个宝贝,颇为稀罕。
      何况他刚从这个世界醒的时候,就是这小姑娘小小的一团,暖在他被窝里,靠着他胸膛,小声哭泣。
      是去杀个南疆的巫师,那巫师临死犹自挣扎,泣着血念着大段古怪的符文,他嗬嗬气绝之时,原主眉心陡然生出一朵妖艳血花印,这朱砂印像是活物般在原主脸上肆意生长又消匿的无影无踪。
      像是什么东西淌过,或者爬行动物的舔舐,那种阴暗的潮湿晦涩的难以言明的感觉,后来李念在梦里遇见这段记忆,仍然惊醒,手脚冰凉。
      原主回到夜杀之时,告诉了管事。因为是咒术,他被小心的隔开。十四,楼夙,他的妹妹李蝉,都不得见。来解咒的是位老僧,雪白的绛袍一尘不染。他持着桃铃,诵着长篇经文,李念泡在汤泉里浑浑噩噩,水汽氤氲弥漫,渐渐化为无数图像又飞快的溃散。
      那真是一生所见的大奇异之景,闻所未闻,与他持的刀不同,与他融入的沉沉夜色不同,那是极高的楼,日光照耀下,闪着燕京巍峨皇宫的琉璃瓦样的光泽,他见到无数的铁器,在道上飞驰,他最后看见一个男孩,与他一样的男孩,他点着盏灯,桌上摊开纸卷,他在一张白纸上涂涂抹抹,前头约莫是心思还在,字迹还算齐整,到最后,男孩子打着哈欠画了一头圆滚滚的小猪。
      他久违的微笑起来,对那男孩说:“来。”
      “来。”
      “来……”
      小猪尾巴上的蝴蝶结还没画完,十七岁的李念听到有人唤他,那人说,来……
      去哪?我,去哪?
      画小猪的李念沉沉睡去,汤池里的李念也闭上双眼。
      僧人雪白的袈裟摇曳,于漫漫水汽中像波上盛开的白莲。
      不知是多少的距离,用千米用光年用流明去丈量,仿佛有看不见的忘川,两个灵魂将彼此渡过。

      是一杖禅音,九环锡杖颤动低吟,将最后一丝祟气散去。管事推门进来,却见僧人伫立,对他道:“小施主有一丝因缘,缘尽便可醒,往事皆散,心中所念旧想再不作数,从头来过。又十六劫数尽,本心得以归真,纵使如刀天意,也再无波澜起。但若因缘不得解……便不得醒,此番,便就如此走过罢了。”
      他且吟且唱一首梵音,自来时路去,于晨光中身影渐没。

      李念一睡四天,沉沉梦里,仿佛永不得醒。
      叫李蝉的小丫头哭到厥过去,她问:“我哥哥呢?我哥哥呢”
      管事摸着她的头,把她抱着说:“小蝉不能去。”咒术是极阴邪的东西,中咒之人身上的气祟会影响身边人。李念仍是昏迷,管事不想让他血亲的妹妹冒这个险,便拦着她,一面都不让她见。
      小姑娘惊人的机敏,她将栗膏渣悄悄沾在管事袍角,逮她那只小肉狗来嗅,趁着夜色寻到了李念的小院。
      可是哥哥怎么都不醒。
      她哭得天昏地暗,将小小的自己蜷在李念怀里,仿佛汲暖的幼兽。
      她伸出小手握住哥哥的食指,说:“哥哥你痛不痛呀,痛你就分给小蝉哇!小蝉不要哥哥疼。”
      是哭着睡着的,乌黑的发卷儿湿透,连梦里,小小的眉头都皱着,这样的担忧。
      李念醒时,神魂仍未归位,往事如潮水,他怔怔躺着,窗外残阳如血,红的妖冶,薄暮冥冥,又像开败了似得了无生色。
      三途川。
      他追过的番剧里,黑长直的死神女孩驾着她的轮入道车,经过三途川灼灼的曼珠沙华,去向现世。李念一度为这诡美的和风动容,它像极了死,腐朽,可又活得这样艳,竟显出一种生机来。他化这喜欢为力量,买了死神女孩满墙的画报,等身的抱枕,还有一水的手办模型,连钥匙扣都是女孩Q版的脸。
      “死宅真讨厌。”
      是谁这样说,蛮横的骄纵的,似乎还有个鄙夷的眼神,和轻轻的哼声。
      是谁呢?想不起来,只有朔冬的雪,鹅毛样纷纷扬扬,他握一柄霜刀,在雪地起舞。
      还有一管笛,脆响清远。
      是谁啊,我是……谁啊?

      怀里的团子小声呼气,小小的身躯像个火炉,不断传来暖。
      那些纷杂的记忆还在交织,虚幻而失真,却又像一张大网落下,令人无处可逃。
      十七岁的少年李念睁着眼,受着一场场幻梦,而他的怀里,有一丝血亲的真实。
      他的妹妹,李蝉。
      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复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燕子筑巢又孵了新雏,春水漫上岸几遭,李念再未想起从前的十七年人生,他只有手里一柄霜刀,和身后一点血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莳花.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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