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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莳花.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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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得了两日的清闲,第三日,老板再拖不住,让他见人了。
那时正剥一瓣橘,沈眷拂了珠帘进来,便环过他,就着他手将那瓣橘子咬去。
指尖拢过一团湿润温热的气。
这是个带着某种意味的动作,总有股子透不干净的亵昵油腻。李念有点想笑,二殿下叼走这果肉完全没这味道,倒像某种兽物,林间处的相熟的小鹿从你手上吃一个果,自然的亲近。
且吃了果的鹿殿下还要瞪圆眼睛看着你,像受了什么委屈的说:“念念,酸的。”
“怪我呀?”李念憋笑着说。
便更委屈了。
“念念想不想我?”不待李念回答,沈眷又说:“我想见念念好久了,老板一直拦着不让见,今天为了见你,把母妃送给我的南玉都交出去了。念念不能不想我呀,人财两空太惨啦。”
“殿下今天好爱娇。”李念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手里悠悠的继续剥橘。
“我委屈。”沈眷是副极认真的神态,望着李念的眼睛说:“之前见着念念,便想着你真好看,我要你,我么,燕京里没有几个人抢得过我的,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的,还敢逗念念。结果昨天念念一下子叫那么多人看见了惦念了,我便慌了,这些人里头,有些是我没有办法的,要是念念的心再不在我这儿,我拿什么和人家抢呢。我要把念念哄得好好的,把你的心栓在我这儿。”
“好算计的大狐狸。”李念忍不住的笑,眨眨眼睛,将剥好的橘子一并捧在沈眷面前,说:“吃了,不是要哄我么,你吃我便开心。”
沈眷毫不迟疑的低头叼橘子。
李念倒是飞快的将手一挪,说“好了好了,你哄倒我了,我很开心。”
一双眸子黑漆漆的,沈眷看着他说:“念念,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腻歪呀?”李念歪头问。
“腻歪呢。”沈眷答。
李念转身将橘子放在银盘里,拿帕子拭手。说:“殿下,我想出去一趟,馆子里闷,我呆了两天了。”
沈眷接过帕子替他擦手,说:“去小香山么?这个时候还没有红枫看,人少,野趣多,清净又好玩。”
李念嗯声答应。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念念的时候就是在香山脚下。那时候念念哭得好伤心,我当时就想,为什么这样难过,便偷偷从轿子里看你。可当你把脸一抬起来,我就知道,我完啦。”
“可我要和你说不哭的时候,你的老板就把你带走了。我记得他当时特别凶的说:‘哭甚么?李念,妹妹不养了么!’。我特别难过,不知道为什么的难受。后来托人去找你,就凭着这么个名字,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不知道带走你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好在后来我都知道啦。”沈眷细细的替他擦拭每根手指,像对待什么无上的珍宝,语气又是缱绻的温柔,几欲醉人,叫人要溺死在这温柔乡一般。
李念垂下鸦羽的睫,暗想,这世间哪有这样多的巧合呢?殿下。他那日想带着李蝉逃,还未出夜杀便被发现。可掌刑的人不治他,而是罚他的妹妹,真真是诛心的痛。他那般无用的跪在地上,求人停手,被死死按住,只有嚎哭。李蝉咬着牙,半点泪不肯落的拼命跟他说:“哥哥!哥哥!没事的呀!小蝉不痛的!你不要哭呀。”
怎么会不痛呢?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痕,三十鞭,幼小的孩子皮开肉绽浑身是血。
李蝉昏了三天,李念第二天便被派了出去,他杀完人,浑浑噩噩的到了香山。刀上还有血,一滴滴,是他的罪,他痛似的将那血刀扔了,行尸走肉的向前,终是跪了下去,大声痛哭,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呢?这样的没用。
悠悠路过一顶轿,轿中人掀了一帘角。
就是这样的一眼。
老板来追,气急的说,李念,妹妹不养了么?
就是这样的一个名。
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巧合。
沈眷寻到的李念唤子归,是莳花馆小倌,罪臣削籍入勾栏之子。子归见沈眷,子归十六夜汉春台献舞……这一切,无不是有人幕后精心谋划。
一场计划外的骗局。原先准备的棋弃了,意外的人顶上,一张网再紧锣密鼓的慢慢织好。
可哪怕是这巧合的初遇也都和幕后的推手有脱不开的关系。
夜杀。
你到底想要从沈眷身上得到什么呢?
李念看着眼前温柔的男人,想。
赵高听了满耳朵的子归、汉春剑舞。狐朋狗友酒局上无不是说十六夜的。
本来这等赏美盛事赵小侯爷是少不了的,可他那晚正看着贴身小厮赵昌安。从沈眷那得了欢愉法子之后,他便备好东西,半哄半强的拉着赵昌安试。果然快活,大抵弄狠了,近晚人便发起热来,他要让大夫来看,那奴才竟哭着哽声从床上摔下来抱住他,说,不要。
他当时气得脑子热,赵昌安脸白的像张纸,到底是没找医。取了好些库子里的珍药给人用了,又去找贴身的仆人问了照顾发热的法子,就这样看了赵昌安一夜。
赵高惊讶于自己对这个奴才的耐心,他晨起来,那照顾人的榻子又小又窄,睡得他腰酸背疼。
待看到帐子里的赵昌安垂着黑黑的睫毛正睡的熟,他那戾气便又都消了,轻手轻脚的出门去。
是薛家少爷的一个酒局,各自炙了肉温了酒下肚,气氛暖了,话便荒唐起来,提花馆,提小情儿。
可话说着说,始终都绕不开一个名,那唤子归的少年。
“老赵,那小倌儿,是殿下拔的头牌!馆子里的老板压了两天不让见,第三天便叫二殿下硬摘去了!”薛少爷冲他挤眉弄眼:“殿下可真是威风!压了燕京里这么多赏花人一头!”
赵高喝了酒,大着嗓子回他:“我们殿下什么风采?我看呐是那子归倾心殿下,上赶着倒贴人家呢!”
便一起哄笑起来,讲些下流话儿,某某楼的哪个哪个,一去便脱衣献抱,搔首弄姿,风骚又下贱。又有人接了口,说白玩了某处的花魁一个月,把这些婊/子手到擒来……赵高混迹在堆人当中 ,喝酒吃肉,肆意快活。
宋窕一朵晚香玉绣到还差一针,老太监福安便由心腹丫鬟领着进来。
“娘娘玉体金安。”老东西照旧满脸堆笑的作了个揖。
宋窕受了礼,也笑着温声说话:“什么事值当公公这个天里受苦来,叫个伶俐的孩子便是。蕊心呐,给福安公公解解暑气呀。”
丫鬟蕊心便奉了茶水来,又要给福安搬凳,被他紧紧拦了:“劳烦姑姑,几句话的事,不值当不值当的,有劳了。”
他推辞过,转身对宋窕说:“娘娘,最近应是要新选批孩子进宫做事,得有百来个吧。也是到了时候,前头小打小闹的进人,挑不出几个会做事的,宫中各司诸位小主都颇有话头。这次来呢,是想着娘娘这边缺不缺人,若是有意,我便帮着留一批机灵的,算是谢一谢娘娘的照拂。”
宋窕柳叶般的眉好看的舒展开,她道:“公公有心了。”语罢,伸手按了按额头,说:“我呀,愈发不中用了,事都记不太清,上次这样大阵子选人是在……”
“是两年前,殿下生辰的前头,那阵子又恰逢九皇子出生,喜庆的很,要的人手也多。”福安躬着身子接了话。
“是件好事。”宋窕说:“那便劳烦公公给我留几个好丫头。”
“娘娘要,我便一定办好。这会小子进要的多些,制衣司珍宠园那些脏活儿要力气,老的扛不住了。丫头只要四成的,给各宫娘娘小主们备着。”老太监说。
一旁的蕊心听了,心里当即便啐了这阉人一口,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上赶着拍马献好,又不知点到即止,娘娘收了人便已是高看你了,还碎什么嘴逞能作势?不知斤两!
宋窕握了把金瓜子,放进旁的一个素袋里。说:“这是份心意,丫头年纪都小,来宫中怕是思念父母,拿些赏钱也好叫心里舒坦些。”
福安本是要推的,待宋窕一番话完,便谢了收下。那钱袋鼓鼓的一包,他伸手去接,食指触到那袋,却摸到个硬物,拇指又不着痕迹的探了一圈,心下便喜,是粒元宝!
宋窕这儿今日实在热闹,福安刚走,赵媛便裹着阵香风进来。
这位是个泼辣性子,来了便赶人,把自个儿带的丫鬟宋窕屋里的蕊心都赶了出去,说是要和闺中的姐姐许久不见要好好亲热。
她拉过宋窕的手,说:“宋姐姐,我要做一件事。”
宋窕心中已知了三分,急急阻道:“慎言!”
她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当惯了美人灯。可赵媛不一样,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妹妹,闺中便滴了血结交说要做亲姐妹的,宋窕不能看着她犯傻,再披不住温柔的皮相。
赵媛却一下子尖声哭出来,像再压不住情绪般。
“姐姐!姐姐!我不过是想替我儿求个出路,他这般大的年纪早该有封地出京去!可如今宫中哪一个皇子封了王?太子废,眷儿为长,已经虚岁二十,我是数着日子盼眷儿封王的!眷儿封了王,我的承儿只小数月的,是后脚也有了封地,到时兄弟俩一块儿出京去,出了这宫牢天南海北我也不在乎!孩子建功立业了,握着实权在手,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赵媛攀着宋窕的肩,眼里的泪滚珠子一样落,声声泣血。
宋窕一下子没了声音,她开口,却说不出话来,脸上有热的东西,也是泪。
“姐姐……姐姐知道啊……”她无声喃喃,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都是太子!都是太子要弑君夺……唔!”宋窕死死的把赵媛的嘴捂住,厉声道:“媛媛!媛媛!你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