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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苏摩山并不太高,只是山路崎岖难行,加之冰雪未曾消融,这才费了许多时间。众人一早出发,上到山顶的时候,已近午时。

      临江一带常年战乱,这座山上几乎没什么人迹,整个山头,便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坟茔,修在两棵老松之间。据说如此安排是赫连冀生前便已交待过的,说是为将者征战四方都为这大好河山,埋骨青山之上也算死得其所。

      山顶的雪比山腰还要更深一些,赫连冀的坟冢和石碑上都覆着厚厚的积雪,两株松树虬劲的枝桠也不胜负荷,几乎被压到了地上。

      众人在赫连冀坟前下马,随行的护卫立刻远远散开,扼守在山顶各处,只有赫连战、江南与兰初,踏着积雪一路行到了那墓碑前。赫连战与兰初都是黑袍墨氅,独独江南却穿着象牙色的锦袍,肩披轻裘。

      三人在那墓前不远处止步,赫连战独自走上前去,伸手将碑上浮雪拂落,又弯腰在那石碑前清理出一小块地方,这才将手中的木匣端端正正放了过去。

      兰初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只木匣,悄悄握紧了藏于袖中的短剑。留给他动手的时间并不多。他身上的“殊途同归 ”,须日日以金针过穴,方能延缓毒性侵入心脉。然而这一次为了夺回承天帝的首级,他却不得不强行冲破被封的穴道。“殊途同归”一旦发作,极为凶险,因此他若不能在毒伤发作之前脱身,所做的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他并不怕死,只是无法忘记广陵回京之前的托付。虽然承天帝对他毫无半分父子亲情,广陵却待他情深意重。他既然无法还给那人一个活生生的父皇,至少可以为他带回一具全尸。

      他自从做下这决定,便日日等候今日的到来。也不是没想过在军中动手,但一来赫连战将这首级置于中军大营日日有重兵看守他很难成功,二来营中高手众多,又有玄武铁卫在,以他如今的身体就算取回首级也未必能顺利脱身。思来想去定在今日动手,如今事到临头想起这些日子赫连战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自己方才答应下的事情,却又不免有些黯然。今日之后,怕是连这个人都恨不能他立时死了吧。他这样想着,嘴角忽然浮起一朵虚无的笑容。

      此时赫连战正拈香祭拜,全然没注意身旁少年的神色变化,只有距他一步之遥的江南,看见兰初的笑容,疑惑渐生的同时已暗暗留心起来。江南始终对兰初放不下心,虽然这少年一直以来并无任何出格的举动,但偏偏就是那种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总让江南觉得如芒在背。今日他随赫连战上山祭拜赫连冀,便总有些心神不宁。如今看到少年忽然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江南心中的那根弦一下子就绷了起来。他隐隐约约觉得要出事,于是不由自主向赫连战靠近了一些,替他护住了背心的破绽。只是聪明敏锐如江南,却也未曾想到,那少年的目标,居然会是承天帝的首级。所以在兰初骤然出手的一瞬,他只是警醒的拉着赫连战飞身后退,却无形中减少了兰初直接自赫连战手下抢夺首级的压力。

      赫连战根本未曾看清楚兰初的动作,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那被他献在赫连冀坟前的木匣已落入了少年手中。他在震惊之余,立刻便吼了出来:“阿末,你做什么?”

      这一声顿时将随行的护卫都引了过来,但兰初却全不理会,一手托了木匣,一手持着短剑,往众人方才存放马匹地方疾奔。

      那边只有六个护卫,其中之一便是孤鸿。兰初一动手,他也随即抽出刀来放倒了两人。那些人没有想到兰初还有接应之人,微微一愣的当口,已被这少年攻到了近前。兰初不出手则已,一旦动起手来,居然势如破竹,无人能挡。那剩下的三名护卫下意识的举刀招架,却见原本横扫而来的剑影陡然不见了踪迹,原来少年剑至半途竟忽而变换了招式,尺许锋芒似山泉飞落,斜斜没入一人腹中。

      那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兰初却把手中木匣往孤鸿所在的方向一抛,左掌随即击在第二人心口,而后方才反手拔剑,在第一个倒地之人的血珠四下飞溅尚未滚落之时,少年的短剑已经划过了最后一名护卫的咽喉。

      没有人想到这个一直以来看似单薄文弱的少年竟会有这样高强的身手,江南不曾,赫连战更不曾。从兰初动手之初到他连杀三名护卫,赫连战仿佛陷入了一场最荒诞的梦境,除了最初喊出的那一句话,他竟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他没有动,江南却已迅速反应了过来。他虽然不知道兰初为何要抢夺承天帝的首级,但见这少年下手如此狠毒,也知放他离去必定后患无穷,因此在兰初动手的那一刻,他已脚尖一点,飞身跟了上去。那三名死去的护卫虽然不是兰初的对手,到底也将他的去势阻了一阻。江南便借着这片刻微不足道的停滞,追到了少年身后。他此行并未带兵器,只运气于掌,往少年背心拍去。

      北溟尚武,江南虽是宰相公子,却自幼拜师在北溟第一人越溪和门下,一身武艺非同小可。兰初听得身后风声不对,根本不必孤鸿来指点提醒,径自向前一跃,半空中侧转身形,竟也将左掌平平推出,不闪不避地迎了上来。

      二人手掌啪得一声交在实处,兰初身形倏得倒飞了出去,江南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有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为真气激荡,微微飘拂了一下。这一掌在旁人眼中自然是江南占尽上风,然而只有江南知道,那少年原是故意和他对这一掌。

      二人双掌相交的那一刻,兰初拇指微微一曲,按住了江南手心的一处穴道。他用的劲道极为巧妙,竟使江南半身麻痹了片刻,登时动弹不得,而他自己却借着对方一掌之力,顺势跃到了孤鸿身后。

      孤鸿一扬手中长鞭,双腿猛夹马腹,二人随即绝尘而去。

      赫连战回神赶过来的时候,江南的身体刚刚恢复知觉。一群人忙去牵马,却见几个先行上马的,忽然连人带马一并翻倒在地。

      原来孤鸿在这边看守的时候,已按照兰初之前的吩咐,将其余马匹的一只前蹄纷纷捏断。所谓马失前蹄,这些面对着西陵大军尚能高歌猛进的北溟猛士,如今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山道上那黑影渐形渐远,颓然长叹。

      孤鸿奋力策马载着兰初一路飞驰。

      方才众人上山之时,山道上疏松的积雪都已被马蹄践踏成了雪泥,此时下山,那路已变得又湿又滑,格外难走。马蹄不断打滑,也亏得孤鸿骑术高超,这才屡次化险为夷。

      兰初坐在孤鸿身后,将头慢慢抵在他肩背之上。此时他体内的“殊途同归”已经开始发作,虽有孤鸿挡住了正前方寒风的侵袭,但兰初却还是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阴寒与剧痛,不断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中毒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孤鸿知道。此时虽然身后并无追兵,但一日未回到西陵境内,兰初都不敢掉以轻心。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才从袖中摸出最后一粒天罗散服下,然后低声交待孤鸿直奔沂州而去。

      沂州,沂州尚在远处。

      寒风从两人身旁呼啸而过,刮得孤鸿脸上生疼,雪片劈头盖脸的打下来,他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但那牢牢握着缰绳的双手,却一直没有松动的迹象,冻到没有知觉的身体机械的随着马匹不断地上下起伏。

      从白天到黑夜,雪没有停,孤鸿也没有停,直近三更,他才驰到了沂州城下。

      此时城门已闭,城头却到处是松油火把,亮如白昼。为了避免临江之事再度重演,夏长歌将手中的三万士卒全数调动了起来,分作三批,日夜把守在城中各处。

      孤鸿骑着马刚一靠近,已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迹,即刻架起长弓,将他喝止在城下五丈开外的地方。

      “什么人?”

      孤鸿不能说话,只得放开了缰绳用冰冷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兰初。

      少年在极度的痛苦中微微睁开眼,望见高处城楼上不断闪过的火光,目光闪动了一下,低声问:“到了么?”

      孤鸿点头。

      此时那城头的守兵等得不耐,便又提着嗓子问了一遍。

      兰初努力让意识从痛楚中抽离出来,刚要开口,却是一口血先呛了出来,溅在孤鸿背后。

      孤鸿只觉肩头一热,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是一片粘稠,登时吓了一跳,立刻将兰初抱了下来。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少年的脸色,但听那短促微弱的呼吸也知情势不妙,想也未想抱着他便往城下冲。

      城头的守兵见他不但不答话,反而瞬间冲到了城下,心中一凛,立刻便射了一箭出去。以孤鸿的身手,那箭自然伤不了他,但他抱着兰初,腾挪之间已颇费气力,更不必提攀上城楼了,无奈之下只得先行躲开。那箭尾上裹着蘸了松油的布条,火光一起,照亮了孤鸿身旁的一小片地方。孤鸿借着火光心急火燎地比划,却浑然忘了,自己一直不停赶路,此时身上穿的却还是北溟士兵的服色。

      这城中的守兵,哪个不是将北溟军恨之入骨,一见那衣服,顿时怒从心头起,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数箭齐发。孤鸿骇了一跳,慌忙抱着兰初躲闪。混乱之中,也不知道城头上究竟放了多少箭出来,片刻工夫,他身上已添了几道血口,就连兰初,也在肩头受了一剑。

      兰初本是半昏半醒,被这一箭所伤,原本模糊的意识反倒又清醒了一些,睁眼看看两人身上的服饰,立刻便猜出了原因,轻轻拽了一下手忙脚乱的孤鸿,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树,道:“带我过去。”

      孤鸿立刻照办。到了近前,兰初挣扎着下地,将身体靠在树干上,看着他低声道:“我的玉牌你还带着么?”

      他说的玉牌,西陵皇子封王时皆有一枚,上刻各人封号以及腾龙印记。兰初素来不爱这些装饰,又因时常为承天帝所差遣,于是便将玉牌常年交由孤鸿保管。

      孤鸿听他一说,立刻从怀里将那玉牌翻了出来,兰初努力冲他笑笑随即点头道:“你拿着它,进城去找夏长歌。”

      孤鸿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他知道兰初的意思,但见他吐血在前,受伤在后,哪里还敢擅离。

      兰初精神十分不济,根本无力多言,见他不肯走,当即笑容一冷,绷起面孔喝道:“快去!”

      他虽然性情淡漠,却少有疾言厉色之时,平素待孤鸿,更是一向好言相对。如今陡然严厉起来,唬得孤鸿一愣,立刻跪在了他面前。兰初喝完这一句,只觉眼前一片昏暗,胸口剧痛无比,掩袖低咳几声,不着痕迹擦去唇边血迹,这才强打起精神稍稍放缓了神色望向孤鸿道:“我还死不了……你放心去就是。”

      孤鸿握着那双冰凉的手,也知道再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只得一咬牙,转身去了。

      城头的守军放了一阵箭,见那两人远去,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其中一人居然又奔了回来。这人再来之时动作奇快,三两下就纵身登上了城头。那些人大惊之下,立刻呼喝着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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