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良妃》团子月

16、喜结孽缘

　　刚过五更，空中弥漫着的乳白薄雾预示着即将迎来一个艳阳天。山庄上上下下早已开始忙碌起来，唯恐误了这万事皆宜的好日子。鬓毛上还沾着夜间露水的数匹骏马早已等候在门外，雪白的脖颈上被系上红绸，在灯火通明中显得极为打眼。

　　月茶撩开床纱，见当事人依旧拥着朱红洒金的被褥睡得憨甜。她推了几次，弥生嘴里嘟囔几句翻了个身，然后再无动静。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大院里的几十抬嫁妆也已排列妥当。

　　月茶无法，只得唤外面等候多时的丫头嬷嬷们进来为弥生大妆。幸好芳华院的人已经习惯自家小姐的做派，对此并无任何意外，一进房就上手得很快，显然是做惯了的。

　　弥生醒来时便见十来个人脸伏在自己头顶，差点没把她又吓昏过去。外院的小丫头神色匆匆进来，附在月茶耳边说了几句话。弥生听得不大清，只听到宫中的什么开脸嬷嬷来了，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正是她和楚厌喜结孽缘的日子。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朱嬷嬷捧着凤冠进屋，看见弥生还睡眼朦胧地坐在床上。气得直揪月茶的耳朵道：“你这丫头，不是说过无论如何都要让小姐早点起身的吗？误了吉时，耽误了小姐出阁怎么是好？”

　　弥生抱住朱嬷嬷的手，嬉皮笑脸道：“嬷嬷你就别再暗斥生儿了，生儿这不就起身了吗？再则迟个一时半刻不打紧的。”

　　朱嬷嬷把弥生按到妆凳上，知晓自己也辩不过她。弥生的头发生得极好，满头乌发一垂到底。角梳划过的瞬间，像是墨池泛起丝丝涟漪。弥生难得上这样浓的妆容，画上螺子黛的远山眉七分妩媚，三分贵气，朱唇皓齿，配上额前的那一点牡丹花黄，容颜可倾城。

　　朱嬷嬷为弥生挽着发髻，灵活的手指穿梭在发丝之间，一个看似繁复的流光髻就成了。弥生看着镜中一直笑意盈盈的朱嬷嬷，低声道：“今日弥生出嫁，嬷嬷不必跟着我去了。安心留在府中，爹爹会为您养老送终，让您颐享天年。”

　　“小姐怎么说这种话，莫非是嫌弃老奴年老不中用，留在身边看着眼嫌了？”朱嬷嬷大惊失色，慌忙想要跪下。

　　“摄政王府并不是表面上这般平静，朱嬷嬷是娘亲身边的人，更是从小护着我。若是有什么闪失，岂非让生儿做了那没心肝的人？”弥生拉过朱嬷嬷的手，真心诚意道。

　　“老奴不怕。小主子是郡主唯一的血脉，老奴就算豁出这条命来，也定要护小姐周全。”朱嬷嬷立誓，已经布满皱纹的眼眶有些发红，眼中却闪着坚定的光。

　　弥生心里一暖，她已足够幸运。老天不算薄待她，她正是因为害怕自己这一路太过顺风顺水，将来孽报都应在她至亲至爱的身上，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弥澈刚进门就看见执手相看泪眼这一幕，喉中一涩，他的长姐，终究要成别人的妻。那个从小将他护在身后的女子，终究也要离他而去。对于长姐，他万分愧疚，不仅仅是自己姨娘的屡次冒犯，还有他厚着脸皮求她给翠姨娘体面。

　　朱嬷嬷抹了抹眼泪，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哭不得。拉着弥生细细地看，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念道：“凤冠戴了，嫁衣穿了，吉祥锁有了。”

　　弥生转头看见默然无语的弥澈，笑眯眯唤他过来：“为何这个表情？难不成是舍不得我？”本以为弥澈会别扭地否认，却不曾想他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弥生看着自家弟弟惹人怜爱的小脸，心里瞬间化成一汪春水，连头顶快要压断脖子的凤冠也不觉得累。眼看着小澈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不晓得自己这么可爱的弟弟将来会便宜哪个姑娘？谨防小澈将来受欺负，她今后也要为她掌掌眼多多留意才好。

　　弥澈此刻心里想的是为何父亲让大师兄背长姐出阁，明明他才是长姐亲弟，这种送亲不都应该让族中兄弟来做的吗？

　　元九霄华服加身，在芳华院外不知站了多久，夜露湿润了额前的墨发，带着凉气一直冷到他心底去。这一别，不知多少时日才能再次相见。他见她红妆精致，也见她嫁衣如火，只是那华贵无双的嫁衣，终究不是为他而披。

　　今日一过，他便要动身回东祁，昨日收到新上任的许丞相飞鸽传书，信中说群王这几日在暗中大批调集兵马，似有围攻皇城之势。恳请帝皇早日回归京掌控大局，否则皇城迟早失守。他知晓了师父的意思，生儿本不该被牵扯进这样的龙渊虎崖。无奈他生为帝王，是属于天下人的帝王。

　　当太阳红上山头，一切都已备齐。弥剑秋牵着头盖喜帕的女儿出阁，第一次在下人面前露出温和的笑容，示意他此刻心情十年难逢的好。到了前院，弥澈他们就不能再送了。

　　弥剑秋尽力将语气保持平稳，不让弥生听出任何波动，道：“为父便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去了那边过后切记与人有怨，更不可口无遮拦。若是你占理，受了欺负便只管与我说，为父定为你做主。你娘亲为你留下的嫁妆，都在前抬的箱子里，后数十抬嫁妆是我这些年的体己。我弥剑秋的女儿，比别家的只能多，不能少。”

　　弥生鼻子一酸，心中真有了几分出嫁娘的不舍和感动。强忍着泪，却还是一如往常吊儿郎当的语气道：“知道了，爹爹怎么越来越啰嗦。”

　　弥剑秋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父慈女孝依依不舍的煽情氛围被这一句话打破得干干净净，胡子瞬时翘起来道：“你这丫头，不识好人心。”

　　后面站成一排的族人摇头叹息，在出嫁之日父女还能掐架还真是头一遭碰见。

　　元九霄将弥生背进喜轿，抬眼见门外的仪仗不高不低，虽是按照礼法和阶品来的，但还是明显看出礼部的不走心。他脸色一沉，就这样看着有过一面之缘的礼部侍郎连忙带着人过来行礼道：“微臣参见元帝，不知元帝驾到，臣惶恐。”

　　“不知者无罪，只是朕这小师妹生来尊贵，委屈不得。”元九霄长身玉立，嗓音带着磁性，语句里暗含的意味深长尽显帝王之威。

　　“近日宫里的温熙贵太妃去了，陛下说大办婚礼恐扰太妃之灵，王爷那边也未曾表态，所以这仪仗是有些简单。”礼部侍郎满脸堆笑，生怕得罪这尊大佛。按理说自己也不归他一个异国帝王管，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忌惮些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人家这么说了，元九霄也不好揪着他不放。日后他回东祁后，名声上吃亏的只有师妹。朝后面使了个眼色，福林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就往礼部侍郎手里塞。

　　礼部侍郎因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慌了神，掩着袖偷偷往里瞧了一眼，宝蓝色的丝绸里竟盛着二三十来颗南海珍珠！且每颗珍珠都如东珠般大小，纯白无瑕，微微滚动间流光溢彩，纵是见惯好东西的他也忍不住多看上两眼。除了感叹东祁果然不缺物华天宝，也在心底诧异元帝与这位摄政王妃的情分不是一般深。

　　仪仗要先从城南街道开始进入，最后才到坐落于城东的王府。弥生的十里红妆的场面在数十年后都无人能敌，媳妇姑娘们围在道路两侧，满眼羡慕地看着那浩浩荡荡的红杉木箱，直到第一抬嫁妆已经抬出街头，最后一抬还未进入队伍。最开心的莫过于孩子们，哄抢着从天洒落的糖块和银钱。

　　弥生坐着晃晃悠悠的喜轿里，两侧的欢呼声吵得她头疼。从前只听说过皇家嫁娶是极麻烦的仪式，没想到这么麻烦。看来嫁个乞丐也蛮好。

　　不知走了多久，太阳已经红透半边天空，光影映衬得朵朵白云里似有光彩流动，云蒸霞蔚，万里同光。喜婆鬓边插着大红芍药花，捏着喜帕带着笑高声叫道：“恭请王爷踢轿。”

　　弥生斜倚着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阵明显的响动惊醒。周围突然寂静无声，她觉察异样，也不顾头饰沉重，素手一掀就钻出了轿门。

　　周围来观礼的王孙公子们看见这一幕张口结舌，面面相觑。有几个年纪小点的还围在一堆看着弥生偷笑。顶着红盖头的弥生隔着喜帕也能感受到那种空气停滞的氛围，于是面不红心不跳地重新坐进去，结果慌乱间转头一个不慎撞到了喜轿顶檐。

　　当人群中发出第一声显然憋了好久的笑声，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不好意思。人人皆道她没心没肺，但这个情况显然不是一般人能遇见的。

　　情有可原。她如是安慰自己，摸索着找准方向心安理得地重新坐了回去。自然得像是不曾发生过刚才那一幕。

　　“王妃就这样迫不及待？”一声清冷的男音从外面传来。